东隅随手抹了把口水,扯起满脸笑迎出去:“来了来了,正要找您去呢。”
“哎呀,窈娘是不是遇着什么喜事了?怎的这般好颜色!”东隅一脸真诚的惊讶,试图在那张大饼脸上找到白里透红的秘密。
林窈娘叉着水桶腰的手移到脸上,笑得眼睛只剩一条缝,标志性的厚嘴唇稍稍咧开:“是……是吗?”
“这是上个月跟这个月的房费。”
不等林窈娘反应,东隅捧出一把钱继续恭维:“人长得好看就算了,还时常宽限我等交租的时日,原来人美心善说的就是您啊。”
林窈娘被哄着回了家才反应过来,赶忙把钱算了算,数量倒是没出错,哼,这丫头的嘴跟抹了桂花蜜似的,差点又着了她的道。
她特意绕到镜前左右端详,得意地抿抿嘴,这丫头也没说错,扭身往最角落的院子走去。
“咳咳,祈丫头,咱们可是说好的,让你缓交上月的租子,你就得给老娘帮忙。正好,西市华锦绸缎庄的女娃近来魇着了,赶紧去看看啊。”
林窈娘在门口留下话就走,再跟她面对面,保不齐又被她哄得找不着北,到底是神婆,真是邪门。
室内,正暗自庆幸的东隅傻眼,林窈娘是越发精明了。
活从天降,会不会也是祸从天降?她无力瘫在蒲团上,她哪会治魇症啊。
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趁着正午,东隅换了身衣裳,出发前往华锦绸缎庄。
街道两旁店肆林立,宾客盈门,街上车水马龙,川流不息。有迎亲的车队,唢呐响声震天,间或看到一两个穿着孝服的仆人匆匆穿行而过。
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才能好好地感受人间的参差百态。
到绸缎庄,东隅找了个伙计传话,便被请到后宅。
掌柜娘子的眼泪跟断了线一般:“好几位郎中来看过,都说脉象平稳身体无恙……可人就是醒不过来……”
东隅仔细打量床榻上眉头微皱的女娃:“中途会有什么动静?”
“没有。”周大娘子拿帕子给女儿擦汗,“大夫都说可能是魇着了,建议我等另请高明,素日也听窈娘说起过大师,这才委托窈娘相请。”
好个林窈娘,让她卖命来给自己撑面子,东隅腹诽,若非这小女孩看着着实可怜……
东隅扫视四周,闺房布置足以看出主人夫妇对女儿的疼爱,但除了稍显华丽,找不出有什么古怪的地方。
突然,一抹淡淡的青色光晕闪入东隅眼帘,她寻到女娃手边。
周大娘子紧跟探头,看到女儿左手半张,有温润的光泽透出,惊道:“这是……珍珠吗?先前她一直捏着拳头,我也没在意。”
东隅端详着珍珠,圆润无暇,品质上乘,她示意周娘子:“你可认得?”
周大娘子连连摇头:“我没有珍珠首饰,更没有买过裸珠,这应当不是我家的。”
东隅轻轻咳了声,委婉道:“要不问问家里人,是不是长辈赏给元娘把玩的?或是掌柜买来要送你的……或者送礼的?”
周大娘子面色微沉:“大师且稍待。”
随即将珍珠放在几上,转身离开。
东隅赶紧后退几步,大白天的这珠子居然能如此透光,实在诡异得紧。
片刻后周大娘子回来:“大师久等,方才仔细盘……问过我家郎君,也不是他买的。这珠子可是有何不妥当?”
东隅点头:“瞧着不对劲,您先将此珠供在佛前看……”
“阿娘……”
床榻上忽然传来虚弱的呼喊。
周元娘竟然醒了。
周大娘子怔愣一瞬,赶紧上前抱住女儿,笑着哭喊:“我的儿!你总算醒了。”
东隅见状走了出去,体贴地将房间留给母女俩。
一刻钟后,侍女找过来,恭敬地说周大娘子相请。
见她进门,周大娘子忙放开元娘,就要向东隅屈膝行礼,唬得东隅赶紧上前扶住。
“大师……大师是我儿的救命恩人啊。”周大娘子眼眶泛红,嘴唇微颤。
不料元娘见到东隅吓得不轻,下意识往被窝里躲。
东隅了然一笑,她这幅尊容可是让不少小儿啼哭不止。
“元娘失礼了,请见谅。”周大娘子面色惊慌,坐到床边小声哄劝,“你前几天昏睡不醒,阿娘吓得不轻,多亏了大师……”
女娃转过身来,满眼惧怕变成好奇:“大师姐姐,是你救了我?”
东隅微笑:“你这次生病吓坏你阿爹阿娘呢,为了不要再让他们担心,我们一起找出你生病的原因好不好?”
元娘乖乖点头。
东隅指了指珍珠:“你告诉姐姐,这颗漂亮珠珠,是捡的吗?还是什么人给你的?”
“是王小郎送给我的,他还说长大了要娶我哩。”
周大娘子气得脸都变了样:“这王小郎胡说八道什么呀,这才多大就觊觎我家元娘。”
这……属实出乎人意料,东隅忙劝慰:“大娘子稍安勿躁,指不定是小孩子过家家好玩儿,只是这王小郎是……”
周大娘子脸色铁青:“前头有家落霞胭脂铺,王小郎是那家的小公子,大家比邻而居,孩子们也常一块玩。”
“不过,”她脸色和缓了些,“这王小郎也是可怜,他阿娘前几天去清风寺上香,出了意外,马车跌落悬崖,哎。”
东隅记起先前在街边看到的穿孝服的仆从:“今日可是头七?”
“算算日子应当是。”周大娘子突然满脸紧张,“大师,莫不是这珠子跟去世的王大娘子有什么关系?”
“不能排除这种可能。”东隅示意周大娘子将珠子收起,好一阵劝慰,让她放宽心。
安抚完周大娘子,东隅转头看向院中,热辣的阳光直直落在一排排晾晒的鲜花花瓣上,隐约升腾起一丝丝氤氲之气。
一如她心里的雀跃欢腾的欣喜。
她竟然能治疗魇症?她简直强得可怕!
似乎从昨天撞到嘴毒少卿之后,好消息就接踵而至啊……
然而正午的热浪,也有波及不到的地方。
西市另一端藏着一处荒废的庭院,与繁华市集仅一步之遥,却仿佛被红尘遗忘。
庭院深处荒凉阴森,残败的假山后,乍现一条幽深的甬道。
甬道尽头是一间昏暗的密室。
案几上摆放着几盏昏黄的油灯,摇曳的光影,映照在端坐主位之人的银色面具上,衬得眼神异常狠辣。
“主子已经等得没耐心了。”他的声音沙哑而尖细,即便刻意压制,仍带着一种独有的阴柔。
底下几人打了个寒颤,连忙躬身请罪,除了一位着青色道袍的道士。
他面容枯槁,深陷的双目中,眼神邪异:“敢问尊者,当年那赵氏女巫,确定有个女儿存世?”
低低的桀笑在暗室里回荡,显得格外渗人:“你在质疑主上?”
“不敢。”老道士叉手告罪。
“若她真有女儿,那位小娘子必然继承了她的巫力。”他不疾不徐,“这些年老道持续施展秘术,她成年后必有异象,比方说真正的通灵。”
“你有把握?”狠戾的嗓音,让整个密室都充满威压。
老道士面不改色:“请主上静候佳音。”
“若再没有进展,休怪我无情!”面具人甩袖起身,通过密道另一半的暗们离去。
底下众人这才松懈下来,抹了抹额头的冷汗,鱼贯而出,消失在熙攘的市集。
老道士走在最后,和刚出华锦绸缎庄的东隅擦肩而过。
已到申时,若是平日里东隅早就往家里赶了。
她想起元娘信任依赖的眼神,得查明那珠子的来历才行。
东隅叹了口气,往落霞胭脂铺的方向走去。
这一片商铺多是成衣布帛、胭脂水粉、珠宝首饰类的,来往的女客居多。
落霞胭脂铺今日闭店,东隅挑了个斜对角的茶铺,上二楼坐下。
随即摸了摸虚有其表的钱袋,点了壶价格最低的茶饮和点心,她还没想好怎么混进胭脂铺,找个好位置先观察一二。
茶水铺里三三两两坐着扯闲篇的还真不少,都说女人才喜欢八卦,不成想男人的嘴碎起来也不遑多让。
等待小二上茶的功夫,东隅听身后坐着的三个闲汉,把近段时间西市的新鲜事说了个遍。
东隅冲小二道谢,眼睛继续盯着落霞胭脂铺的后院,可惜看不清里面的情形。
“你们瞧对面的胭脂铺,柳掌柜最近可遇上好日子了。”闲汉之一开启了新话题。
胭脂铺?柳掌柜?东隅耳朵一动,不是姓王吗?她悄悄往后挪了些。
“你说落霞胭脂铺?掌柜娘子不是前些日子出意外了吗?好像今天头七来着,刚还见着她家请了道士做法。”
“升官发财死老婆,这不是男人的三大乐事吗?何况柳掌柜还是入赘的,这王家的家业迟早是他的。老王掌柜当年白手起家挣下老大一份产业,啧。”
“你们胡说八道什么?”突然出现的女声,打断闲汉们的聊天。
东隅瞅了瞅左边,原来旁边几个大婶也在听他们议论。
“落霞胭脂铺的掌柜夫妇出了名的夫妻恩爱,哪是你们这种吃饱饭没事干的市井闲汉编排的样子!”
“是啊,柳掌柜日日替夫人描眉,月月请裁缝定制新衣裳,王大娘子喜欢烧香拜佛,他想尽办法安排好铺子要陪着。如此恩爱夫妻,被你们这群人说得如此不堪!”
闲汉们被人一通劈头盖脸的排揎,懵了,待反应过来,火力全开。
“你们是画本子看多了吧?得多缺爱才一天天盯着人家夫妻过活?”
“就是,也不瞧瞧自己什么丑样,人家王大娘子什么天仙样。”
“再说了,就算他是爱老婆的好男人,也不影响他继承家业的事实啊!”最矮小的闲汉也跳起来帮腔。
眼看五大三粗的大婶们摩拳擦掌要动手,小二及时赶到,一番劝慰下止息了一场大战。
“哼,就是嫉恨呗。”最开始出声的大婶最后下了个结论,甩着白眼扭过身去。
差点遭池鱼之殃的东隅收获也不少,她打算去裁缝铺后门看看。
一走入后巷,光线陡然暗淡下来,东隅右眼猛跳,全身发冷,那股熟悉的感觉来了,让人不寒而栗。
昨晚出现了两次的女鬼,从墙里飘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