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里脑门上的伤口经过一天一夜的休养,已经长出了新鲜的肉芽。
但这,依旧令铂西觉得屈辱。
这世上,难道不是真心换真心?
铂西不能理解。
毕竟他从小没吃过什么苦,除了有些“何不食肉糜”的天真,能养得那么正没有其他不良嗜好,已经很难得了。
铂西很伤感,安德里小声安慰着他。
大意是:别人做别人的恶,你行你的善,两者并不冲突。
苏柳将空间留给铂西和安德里。
跟纪诃吃了晚饭,就一起来到田埂间散步。
纪诃真的变得有些不一样。
从前的他畏畏缩缩,有些弱不禁风的美,如今抬头挺胸地望着头顶明亮的星辰,他惯常微蹙的眉眼变得开阔,比之之前那种娇柔,更添了明媚富有力量的美。
这才是他本该拥有的样子。
想起原书中的桥段,苏柳不免有些可惜。
谁说美貌单出就是死局?
为什么不去责怪那些贪婪的色鬼?
美貌生而无罪。
他本如同田间肆意绽放的鲜花,娇艳欲滴又楚楚动人,如果不是被路过的行人肆意采摘,又随意丢弃,他就在那里,享受着阳光与雨露,与树、草,以及其它生灵共生,无忧无虑地生长。总有一天,他会迎来属于他的花季。
“你老公没认出你,你以后该怎么办?”苏柳试探地问。
“他不是我老公,”纪诃飞快反驳,语气说的有些急,语调还有些凶。他红了脸,不好意思地看向苏柳,小心翼翼地询问,“城主,我想跟你回星火之城,我现在不想找老公了,可以嘛?”
他花一样美的眼眸清澈又认真,微低着头,眼却上挑,似撒娇,又似勾魂。
苏柳被他看得头皮发麻,纪诃真的太漂亮了,苏柳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当然。”
纪诃于是捂住嘴,高兴地转圈圈。
苏柳叹了口气,目前纪诃的灵魂只被拼了一半,如果他无法正确处理两性关系,以后可能还是会吃亏,如果被什么有心人诱导成了OO恋,陷入虚假的幸福中后又惨遭二次抛弃,就麻烦了。
苏柳盯着在田间小道上小步奔跑的纪诃看了一会儿,心下有了思量。
看来那个计划,要提前了。
是的,他要带纪诃出去见见世面,像林长平、裴琢那些人,只是次品,不能用这种货色去衡量这个世界的其他Alpha,这不公平。
只有多见见心理正常的Alpha,Omega和Beta,纪诃才能正确处理自己的情感。如果他游走半生归来,最后告诉苏柳,他真的不喜欢Alpha,他已经想得足够清楚,也愿意为自己的选择负责,那苏柳也祝福他。
这混乱的世道,有很多心思污浊的坏人,得小心提防。
苏柳翻来覆去想了想,还是觉得先将纪诃带在身边比较好。
这种破碎态的灵魂,能量很低,很容易被重新打散。如今的纪诃,他的思想和身体还无法启动自救程序,非常需要外部的力量,既然纪诃的人生被苏柳看透,那么从他看透的那个瞬间开始,他便与纪诃的命运出现了量子纠缠,他注定无法袖手旁观。
纪诃闷在心里的,咽下喉咙的,一声一声沉默的呐喊,不是没有人听到。
苏柳听到了。
——我来救你了,纪诃。
别怕。
撑起伞来吧,不要再在雨中哭泣。
为什么要伪装坚强?
只是摔倒了而已,痛是真的,委屈也是真的,哭完发泄完,擦掉眼泪我们爬起来,接着往下走,就是了。
人生路万条,区区一个浅坑。
如果一直掉在坑里不起来,浅坑,也会被雨淋成深坑。
直到,泥土滑坡,将那个在坑底痛哭的人埋进去……
空气中突然传来茉莉的香味。
李安来了。
他现在是完全不掩饰自己的特技。
李安换了个面容,穿着一套深色的粗布麻衣,来到苏柳身后。
“李安,”苏柳没有转身,视线还是盯着自由奔跑,呼吸着星月精华,如同精灵一样美好的纪诃。
“您认错了,尊敬的城主大人。李斯安才是在下的名讳,”李安将鼻子捏扁了一些,使得整个五官变得憨厚朴实。
“为什么不干脆换个八竿子打不到边的名字,”苏柳了然地笑了,“这个李姓,和这个安字,应该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吧?”
李安简直要被苏柳的眼神看透,他不自在地退后半步,心中原本的筹码也像是被瞬间平仓了一样。
血族Omega,难道真的像“来日黎明”的高层分析的那样,掌握着过去和未来的走向,有穿透时间的能力?
李安紧张得咽了口唾沫,毕竟他之前同这座庄园原本的主人,撒迪男爵一起,在苏柳的妖言惑众之下,被二代血族掐着喉咙拎到地下宫殿,还注射了那种会让三代以下血族逆转为人类,副作用极大的半成品药剂。
李安的脖子又出现了幻痛。
往事不该追。
犹豫片刻,李安说起来他的故事。
——
他是个孤儿,靠要饭为生,偶尔也会与其他乞丐配合,一同剽窃。
大概是二十五年前,那时他才七岁。城中来了个大人物,说要在三日内解决百姓的温饱问题,于是,城内的乞丐,都被放逐出去。如果有人不从,或者走得慢了一些,就会被骑在马上的士兵当即处死。
李安就是一个差点死在骏马踩踏下的小乞丐。
一个相貌平平的男Beta救了他,带他洗澡,给了他干净的衣服和食物。
他以为他获得了拯救。
毕竟这样的世道,跟那些到处撒尿圈地盘的Alpha相比,Beta确实像个无欲无求的圣父,半年前,一个同李安一起要饭的Omega,就被一个路过的女Beta接走领养。
那天晚上,李安躺在散发着阳光气息的被子里,默默流着眼泪。
“……我那时感动极了,咬着牙发誓,我将来一定会赡养养父,让他能够体面又风光地离开人世。可惜……”说着这里,李安愤恨起来,“他趁我熟睡,居然将我阉了。还给我注射了Omega信息素,用了两个月的时间,把我伪装成Omega丢进了一个阴森的地下牢房里。”
“他威胁我,如果不能从隔壁牢房中那位女Omega身上学到点什么,就让我饿死在那里。”
没人比一个七岁的流浪儿更懂饥饿的感觉,为此,李安,不,那时候他没有名字,有的人叫他小乞丐,有人喊他“喂,那个脏娃”,那时的他,哪怕是为了一块劣质的糕点,也可以不顾一切。
一开始计划并不顺利。
他并不知道隔壁牢房住着谁。
那个女Omega一声不吭,如果不仔细去听,就像隔壁,只是一间空房一样。
第一天,他又跑又跳,努力发出声音,想要吸引她的注意。
甚至跳起来去看两个牢房之间,唯一相通的那扇小小的铁栏窗。
但他还小,营养不良太矮了,再加上地下光线又暗,他哪怕跳起来也什么都看不到。
中午时分,那个为他遮风挡雨,却也让他不见天日的Beta果然没有给他送饭,送饭的人只在他隔壁的牢房门口停留了一小会儿,就又溜溜哒哒地离开。
他焦急地拍打着铁门,直到过了很久很久,也没有人给他送饭。
那是第一天的晚上。
他抱着膝无助地哭泣。
“喂,那个小孩,别哭了,包子吃不吃?”那个女Omega突然出声道。
随后一个掰成两瓣的包子,从窗缝中扔了过来。
他之前又跑又跳,又喊又骂,他的狱友都没有理他,现在他只是掉了几滴眼泪,对方居然就心软了?李安觉得真不可思议。
于是,之后的几天,他都开始卖惨。
也获得了更多的食物。
“喂,小孩,你找一找这个房间的东北角,是不是写着一个字。”
“什么字?”他好奇地翻开发臭腐烂的墙角,那里没有字,只有几个不深不浅的划痕。
也许是因为他不识字,所以不清楚那些划痕代表着什么。
后来他认字之后,才知道,那确实只是一些无意义的划痕。
“没见到字,”他那时说。
“是一个安字,”那个女Omega肯定地说。
“哪个安?”他不明所以。
“平安的安,”女Omega似乎意识到他不认识字,有些安慰地说,“等你出去,你找人问问,就说平安的安,是哪个安,一定会有人告诉你。”
平安的安?
“这个牢房,还有别人呆过?”他有些不确定地问。
“是个跟你年纪差不多的Omega,”她轻轻叹息,“小孩子不可以盗窃哦。”
“……,”原来他的罪名是盗窃,他现在才知道。
他不屑地“切”了一声,就算他进来前并没盗窃,但他从前确实做过类似的事,也不算冤枉了他,不过,他并不认为自己有错。
如果饿得快要死了,从别人的挎包中偷一个包子都算有罪,那他罪无可恕,处死他好了。
倘若能在死前,让他吃饱上路,那他愿意被判死刑,即刻处死。
他嘴角一扯,心情有些郁闷,便在这个狭小的牢房里走来走去。
也因此,他看到了一块熟悉的手帕。
是那个半年前被女Beta带走的那个Omega的手帕。
据说那块手帕,是他妈妈留给他的唯一念想,那个Omega从不离手。
……可是,他不是,应该,去享福了嘛?
苍天啊,这是什么世道?
为什么?!
他突然撕心裂肺地大喊大叫起来。
把那个女Omega都吓得不敢睡觉,同他说了一宿的话,似乎怕他轻生。
在交谈当中,他了解到女Omega姓李,是反抗军中的一员。
在他编造的谎言中,李姓Omega以为他也是个Omega,又很同情他的遭遇,便将毕生绝学都教给了他。
也是从那天之后。
有人开始给他送饭。
他终于知道那个Beta,让他学的技能,是什么了。
一个月后。
他出师了。
那个救他于水火,又弃他于黑暗的Beta,亲自过来,将他接走。
后来……他没有再见过那个女Omega,哪怕他是那么真心实意地,想要救她。
哪怕,倾尽所有。
“我跟那些血族或人类不一样,加入来日黎明并不是为了什么可笑的黎明,我只是想要这世道因我而更加混乱,那样,我才会觉得,别人跟我一样痛苦。”
李安凄然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