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住到东京家里自己的房间还是小学时候的事情了。
这间房间的审美来源于我的母亲,装修的时候我还是个坐在摇摇车里、只会流着口水啃自己手指头的小豆丁,当然完全没有半点话语权。
粉白色调、童话为主题的设计风格,窗帘和沙发防尘罩都是轻飘飘的蕾丝,地上铺了白色绒毛地毯。如果在床头摆满圆滚可爱的玩偶,就是一个非常标准的乖巧少女的房间样本。
只可惜,我在这方面是个没什么情调的,住的地方只要采光通风良好,装潢设计对我来说都无所谓。对于小女孩会喜欢的洋娃娃和玩偶我也没多大兴趣,仅有的一个熊猫抱枕还是游乐园里玩套圈赢来的。
现在想想,总感觉有点对不住母亲的期待。
‘是个提供不了情绪价值的孩子,真是抱歉。’
父母工作繁忙,家里的清洁是从外面的家政公司请了员工每周来打扫的。
我这次回来得匆忙,但房间倒是不用再花费力气整理了。
‘我的床…怎么感觉小了一圈?’
心里这么想着,躺上去发现正好,大概是人长高了,视觉上产生的错觉吧。
头陷在柔软的被子里,颈间的吊坠顺着重力向后倾斜,我用手指抵住它,摸了摸那坚硬的轮廓。
怎么办呢,我这个没有情绪价值的孩子,能够倾注到那个人心里的话语,到底要怎么表达呢?
……
幸村现在所处的科室名叫运动康复科,这个科室是近年来才正式发展起来的新科,我之前从来没有接触过。
它按大范围划分应该是被划入了外科,走进那层楼会发现,内部的空间设计比起传统的病房,更像是专业的健身训练机构。
“你好,请问幸村精市是在这边吗?”
我向前台的工作人员询问,那位穿着干练的女士给我指示了方向,我顺着提示找到了幸村的所在。
推开半透明的玻璃门,我首先闻到了一阵淡淡的、熟悉的鸢尾花信息素的味道。
双手撑在横杠上辅助步伐训练的蓝紫发Alpha,咬着牙费力地维持平衡,坚持到满头大汗。
之前他患病的那段时间,不知道是不是身体原因导致信息素也跟着失常,我总感觉好久没在他身上感受到他的信息素的存在感了。
明明对于我来说是没什么作用的东西,但是这时候我似乎能够透过这个令人怀念的花香,确认他真的是平安度过了那个险峻的时期,如今得以重获新生。
他应该是不遗余力地投入其中,没有注意到外界的变化,我也不曾出声打扰,只是跟站在他身旁的训练员点头打了个招呼。
短短的不过两米半长短的横杠,寻常成年人两个跨步就能达到的距离,他用了十多分钟也没能走到尽头,在临近终点的地方骤然失了力气,喘着粗气跪坐在地。
“不要勉强,幸村君。”
旁边的训练员见势放下手中的本子伸手去搀扶他,我走过去抱膝蹲到他面前,试图去看清他的脸。
“看到你这么有元气,总感觉放心了。”
听到我的声音,他一下子抬起头来。那张总是游刃有余的脸上出现难得的反应不过来的表情,我牵动嘴角,从中汲取了一些好心情。
……
“是吗,你是从柳那边听说的。”
“你可别怪师傅啊!”
“怎么会?”
他原本垂在脸颊两侧的头发被汗水打湿,结成一缕,清晰地露出那张白玉一样的侧脸,柔和的灯光照亮他脸上的微笑。
“你能来,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怪罪他呢?”
“这句话,是真心的?”
我注视着他,直觉告诉我,不能完全听信他的话语。
果然,
“一半一半吧。”他倒是痛快承认了。
“高兴是真的,但是这副模样,如果可以的话不想让任何人看到呢。”
他语气状似轻松幽默,但我却隐约知道,这句话是认真的。
以前在部内训练的时候,我从来没有看到过他的衣服被汗水浸透的样子,有时候一场比赛下来连肩头披着的外套都不会偏移。
总是维持着云淡风轻的状态,似乎已经成了一种习惯。
“这是王者的威严?”
回想起跟柳的那通电话,我试探着问。
他偏过头看我一眼,那双眼里似乎包含了一些我看不懂的内容,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又转过头去低头笑了起来。
“是男子汉的自尊心哦。”
“…什么呀!”跟着他的笑容,我也没忍住笑了出来。
“意外的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嘛!”我壮着胆子取笑他。
“在你看来或许不重要,对我来说可是性命攸关的东西哦。”
今天他似乎心情真的不错,不像接受手术前那段时间,不论怎么努力露出微笑,眉目间总是难□□露出些许惆怅的情绪。
这样就好,至少他内心深处仍旧没有放弃复归的希望,有着一往无前的冲劲,知道这点,对我来说就够了。
“所以,虽然很高兴你能关心我,但是接下来的时间,就让我自己一个人努力奋斗吧。”
谈笑间,他下了逐客令。
我隐约料到了这个结果,没有对这番话作出表示,只是打开了手机,调出了事先准备好的聊天记录的截屏,端端正正地放到他眼前。
【我:妈妈?
妈咪:怎么了宝贝?
我:我想要申请你们医院暑假见习的名额的话,要走什么流程呢?
妈咪:啊啦,怎么突然想起要来医院见习了?你不是最近要准备升学的事情吗。
我:突然对运动康复感兴趣了,我想在暑假时间深入了解一下。
妈妈:也不是不行,我回头帮你去问一下。
我:好的,谢谢妈妈。】
“看好了?”
手举得有点酸,面前的人却只是看着手机界面,半晌没有什么反应,我于是问他。
“嗯。”他轻轻点头,在我放下手机后抬眸看向我的眼睛。
“所以,你可不要想太多哦,我出现在这里,可不是单纯为了你,我也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做的。”
“接下来的时间,就请多多指教啦,我的第一个看护对象!”
从脖子里掏出藏在衣领间的实习证,我挑起眉毛,在他哑口无言的沉默中,露出胜出一筹的笑容。
……
这个参与见习的想法,一部分是为了给自己陪伴他的行为给出一个正当的理由。
我怎么说也是和他相处过一年左右的时间,事先猜到了事情不会这么顺利地按照我的想法进行,为了堵住他的嘴,我需要一个无法被他拒绝的说法。
但是,其实也不是完全为了他。这份申请的另一部份,是我自己的私心。
在我碌碌无为的前十几年的生活中,习惯了走一步看一步,偶尔停下脚步,被道路两旁迷人的风景吸引。但创造那些风景的人不是自己,我只是一个误入其中的旁观者。
或许我今后也难以做到毫无保留地对某种事情付出真心,拼尽全力去热爱,但我想要去守护那些能够创造出美好风景的人。
这是一个平凡普通的我,所能想到的最简单、也最浪漫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