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出洞窟后,一股热浪扑面而来,袁昆茫然地悬于空中,望着荒凉的戈壁和沉没夕阳,不知身处何地。
丘明已经把洞窟合拢,苍茫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与少年俩个活人,袁昆飞了一刻后终于法力不济,带着少年落地,疲惫地展开遮天旗,化为帐篷以作休息。
将近半个月的奔波让他心力交瘁,他强撑着在周围设下几个禁制,便靠着岩壁沉沉睡去。
一觉无梦,袁昆睁眼时,身边的少年已不在帐内,他收起遮天旗,看到那人正坐在山石上,漠然地望着长夜。
夜露深重,打湿了他的衣服,袁昆坐到身旁,沉声道:“我们要准备逃命了,这一夜我的禁制被触动十几次,不知有多少妖怪盯上了我们。”
“你不也是妖怪?”少年面无表情道,“他们唤你鲲神,你是庄周的《逍遥游》里,说的那条大鱼?”
“我是。”袁昆扯了一下嘴角,笑道:“需知妖怪也有好有坏,不可一棒打死。”
注意到少年的手紧握着,袁昆拿过他的拳头,说:“摊开手掌,我给你洗洗。”
少年不动,只看着袁昆,不知道在想什么,袁昆只开闸放水,让清泉顺着指缝缓慢流淌,渐渐洗去他手里的血迹与碎石渣。
待会尚不知要往哪去,吃的也没有喝的也没有,袁昆带这个金娇玉贵的少爷当真是举步维艰,只能寄希望于他少叫唤,袁昆才有把握全身而退。
袁昆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忽然发现一股杀气,便略张着嘴与少年对视,妖怪的本能提醒他,面前之人似乎有点危险。
这人年龄虽不大,却高而瘦削,脸色阴沉,容貌细看起来倒有几分塞外人的硬朗,眉眼间充满戾气,手长脚长,臂膀青筋纠结,显是练武之人。
“我不记得如何被绑到这里来。”少年沉声道:“怎么证明你不是和他们一伙?”
看来丘明那一招打的够结实,也给袁昆挖了个大坑,袁昆忙一个翻身起来,朝他抱拳。
“楚元王的孙子刘鹏,期门军中的一位百夫长……这个人你应该认识。”
少年:“确实如此。”
“我……是他小弟。”袁昆转念一想答道:“我叫袁不疑,你好。”
“你一个妖怪给他当小弟?”瘦削少年拧着眉毛问道:“图什么?”
袁昆随口道:“不图什么,单纯是人家长的帅,我看着养眼。”
少年:……
“倒是你……能在建章宫亲眼看见金蟾,想来也是贵族,帅哥你家住哪里,还招小弟么?”袁昆笑道。
少年似乎十分恼火,坐着不吭声,无意中瞥见了袁昆左手心上的小篆,正是先前佘岁为定住袁昆心神所写“游戏人间”,他便看着那四个字沉默,仿佛在想自己的事。
袁昆不太应付的来这种闷油瓶,小心翼翼道:“有什么不能说的么?权当是交个朋友罢。”
少年道:“闭嘴。”说毕转身就要走,袁昆忙追在他身后,道:“最好白日再走,夜里赶路实在凶险。”
“方才你没醒的时候,有许多道光朝这个方向飞过去,期间还有女人的惨叫声。”少年拂去罗衫上的露水,脚步不停。
袁昆快步赶上,道:“无论如何,咱们一起去。”
袁昆既然把他救出来了,便是有缘,何况他身上隐隐有股奇异的气质,结合那股怪力,仿佛也有些手段。
能让妖怪留手的,身份定有蹊跷,袁昆便打算跟着看看他要做什么事情,然而那少年却也不说自己是谁,一路疾行,片言不提。
“怪事,眼下早该天亮了……”
“你到底叫什么?”
那人腿长走得快,袁昆只得加快步伐追着,一路上都是他在热脸贴冷屁股,少年根本就不理他。
到得天光大亮时,远处才出现一片绿洲,城镇围着晶莹的湖泊延展,在炽日下显得扭曲又模糊。
一名守卫正在城门外站着,这男人袁昆认得,正是第一天到关中时,行船带他们渡过渭水,扬言买尽天下名马,名字唤作樊荣的就是。
此处可谓是鸟不拉屎的破地,路上几乎没有行人,樊荣无精打采地倚着门,低头数着石子打发时间。
二人没有贸然上前,躲在极远处的风化岩后,瘦削少年看袁昆面色一变,了然道:“你认识这守卫?”
“这人是渭水上行船的船夫,昨天还在长安附近,今日也出现在这荒郊野岭……”袁昆心下不安,甚至开始怀疑是否陷入了幻境。
一道流光从天而降,二人连忙藏匿好身形,只见樊荣突然变得战战兢兢,跪在地上朝突兀出现的男子磕头,说道:“朱大爷。”
那男子对守卫爱理不理的,看到城内好奇张望的小孩,随手一抓,樊荣却脸色一变,结巴道:“大、大爷,这儿正处于修养期,此刻不可……”
那一身戾气的男人话也不答,抬腿就朝着樊荣照头踹去。
袁昆:!!!
樊荣还没反应过来,男人便一脚把他踢得陀螺般飞出去,于半空中撞在地上,摔得头破血流。
男子一手抓着一个孩提,似乎是嫌那女童太吵,头颅化作一只青面獠牙野山猪,张开血盆大口咬掉她的脑袋,嘴里嘎嘣嘎嘣嚼着骨头,场面血腥至极。
身旁少年面色极其难看,袁昆杀过妖,却是第一次目睹如此惨状,张着嘴,站着只不住抖,再次想起了刚穿来时对于妖怪的恐惧。
「我早点出去,是不是能保住她的命?」
没有人能回答袁昆,他的左手小篆一闪,暖意从其中顺着经脉流向全身,稳住心神。
妖怪看了眼路边趴着的樊荣,冷笑一声便再度飞走,这时城里才有人酿酿跄跄地跑出来,捧起地上带血的沙子失声痛哭。
“这就是妖。”少年扒着岩壁的十指发白,扣下细碎的沙砾,“而这样的妖怪,还有很多很多。”
袁昆哑口无言,从夜里开始,空中的流光就没有停下过,可以预见到的是,每一道光芒至少会带走一条无辜的人命。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袁昆喃喃道。
众人哭天喊地,却没人去管地上的樊荣,等到人群离开,袁昆便撤去伪装,扑到樊荣身边给他止血。
他一手冰针使得出神入化,少年默默注视,面容缓和些许,袁昆边扎针边端详樊荣,毫不意外地发现他在这短短几天内仿佛老了许多岁。
“要么长安那个樊荣是个冒牌货。”袁昆立时将这个发现告诉少年,“要么这里是个与世隔绝的小天地,外头一天等于这里几年。”
“这是何意?”少年皱眉不解。
袁昆沉吟一阵,给他讲了烂柯人的故事,虽不完全一样,但形象的说明了时间流速不同带来的差异,少年点点头,说:“他应当是与我们一般被抓来此地,樊荣只是普通船夫,妖怪没必要特意替换掉他,再留他一条性命。”
说毕樊荣闷哼一声,幽幽醒来,见袁昆正在与一名“高大男子”说话,他猛然想起方才那茬,心里咯噔一响,本能地便抱住袁昆大腿。
袁昆注意到船夫似乎失血过多,眼神飘忽嘴唇发白,便主动现出回护之意,一手覆在樊荣额头,缓慢渡入温和的法力,唤道:“船家?”
樊荣哭丧道:“小师傅,你怎么也到这来了。”
“机缘巧合。”袁昆温和道:“你现在是否清醒,我需要知道这儿的具体情况。”
樊荣无力道:“这儿是妖怪洞府,他们管这叫人畜国。”
猪牛羊是人类最早的三牲,与禽鸟统称牲畜,妖怪所圈养的人族,自然也被成为人畜。
妖怪食人早已有之,多是未曾开蒙之时便已吃人,成精后更是改不掉,若是沾染上魔气,更会变本加厉,以折磨人畜,吸食魔气为乐。
樊荣越解释,袁昆与瘦削少年越毛骨悚然,少年怒道:“怎么!这的人就等着被杀不成?”
樊荣有气无力道:“我七年前掉进来时也这么想……但这里的一风一雨,一草一木皆被妖怪掌控,直至去年这里都是风调雨顺,生活富足,他们便也习惯这种日子,甚至视四十岁被妖使带走为一种荣幸。”
“七年?!”袁昆惊道。
“去年发生了什么事?”少年沉声道。
樊荣坐起来,盯着远处流光汇聚之处,说:“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只知道与十几年前掉进这里的那批生辰纲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