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强忍怒意,问:“你是行船时落水掉进来的?”
樊荣摇头,道:“送完人当天,我便去捞货挣点零花,收工前最后一次下水时,有什么东西拽住我,导致我溺水晕死过去,再醒来便到了这里。”
袁昆与少年对视一眼,少年又问:“去年气候变旱后,是剩这一处水源还是各地都有。”
樊荣道:“我没去过其他地方,但别处的水源都是妖怪变幻出来的。”
少年沉吟一阵,说:“看来这湖泊底下有一处通路直达渭水河底,不若前去一试……”
樊荣否决道:“决计不行!先不谈是否安全,这湖泊如此特殊,说不得就是他们留的一条后路,只怕有不少妖怪在外面守着。”
“杂兵散勇。”少年道:“不足为惧。”
听得这话袁昆朝他看了一眼,似乎有点意外他口气如此之大,樊荣道:“上次有人下水惹怒了大妖怪,抓走了城中半数青壮,至今还没修养过来。一旦探路不成便会打草惊蛇,不能让他去涉险!”
少年:“兵行险招!妖怪们明显都在往远处聚集,正是看守空虚的时候,难不成要白白错过这天赐良机么?”
少年长相本就狠戾,樊荣看上去心情正不好,嘴唇哆哆嗦嗦,虽然虚弱至极,脾气却是说不出的火爆,袁昆夹在中间不知所措。
他们正要旁若无人地吵起来,樊荣额爆青筋,袁昆看样子不对,生怕少年天生怪力,动手把他再揍出个二次创伤,忙道:“那个……”
袁昆一开口,倏然二人都不再说话了,一起看着他。樊荣微微皱眉,少年冷冷道:“说话。”
袁昆:……
狗脾气!袁昆在心里暗戳戳的扎小人,他本想劝他俩别吵架,没想到突然一下这么尴尬,寻思片刻,只得硬着头皮发表自己的意见。
“那个……这些小妖不足为惧,只是就算我们找到去路,却保不准这里的人会不会被牵连……”
袁昆一路上没少自言自语,因此少年大概也知道他的实力,他继续推测道:“其实这里大概率是个单向通道,否则渭水冬季绝不会结冰。”
这个思路太过天马行空,可细究起来却很有说服力,二人俱是一愣,少年若有所思道:“有道理,那接下来应当如何?”
袁昆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樊荣,船夫一下明白他的意思,皱眉叹道:“这里人口何止十数万,本来也不该你们二人来救。”
见樊荣没有意见,袁昆便朝少年道:“最好的办法就是我们先悄悄出去,再集结力量反攻回来。”
少年相比两人初识时,态度和缓许多,淡淡道:“都听你的。”
“至于出路……”两人都颇有些期待地看着他,袁昆神秘一笑,尽显高人风范,风轻云淡道:“待我掐算一番,答案自有分晓。”
樊荣哭笑不得,少年更是被袁昆的无厘头打败了,只觉他与寻常妖怪不是一个画风。
可能是天气太热,袁昆额头冒出密汗,左掐右掐得不到答案,最后疑惑道:“只得了四个字,老马识途,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讲齐桓公与管仲的故事,出自《韩非子·说林上》……”瘦削少年以为袁昆不知人族典故,出声解释。
樊荣一介平民,听得云里雾里,不解道:“你这仙术还能引经据典?”
袁昆不禁汗颜,他这半吊子水平真是丢尽了北海鲲神的招牌,恼羞成怒道:“有结果便不错了,快想想这里哪有老马罢?”
樊荣登时灵光一现,说:“管理此处的是一只马妖,可符合条件?”
袁昆沉吟一阵,说:“先试试罢,他一般何时过来?”
“一个月来一趟,今天有猪妖来撒野,估计明日他便要来查看情况。”樊荣晃晃悠悠地站起来,说:“不过那马妖倒是和善,只有一处不雅的癖好,你们正可以从此入手。”
少年:……
袁昆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警惕地问:“什么癖好?”
樊荣笑道:“他是种马成精,平日最喜多人运动,遇到漂亮的美娇娥便走不动道,要什么都肯给,因此,二位壮士可能需要……牺牲一下美色了。”
天子御赐张骞一栋靠近未央宫的大宅邸,以示重视与亲厚,此时天色已晚,书房内却点满了灯火,外头被几个健仆牢牢把守,滴水不漏。
屋内张骞与老妻、堂邑父、海草妖面面相觑,看着屋中央几乎一模一样的二人,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张勇端详面前的少年,他的神色惶恐,仿佛一只受惊的小鹿,站在原地瑟瑟发抖,张骞颇感头痛,伸手把儿子搂在怀里,低声询问:“可有什么感觉?”
张勇摇头,低声跟父亲说:“但我没法让他睡着。”
白日海草妖带着这人找过来时,府里一众仆人都以为小公子被拐走了,登时闹得鸡飞狗跳,直到堂邑父过来后,海草妖才现身给他解释了个大概。
丽奴如今完成了从奴隶到当家主母的华丽大变身,却还是亲自给这小孩沐浴更衣,顺便给海草妖准备了一个镶金的鱼缸,可谓给足了面子。
“无事。”张骞抚摸儿子的后脑勺,朝海草妖道:“袁兄弟没事罢。”
海草妖泡在水里,嚼着肥沃的湖泥,愁道:“傍晚跟不疑分开后便找不到他,这小贼又与令郎撞脸,只得带过来让你们看看。”
丽奴给他洗澡时,便发现了他是妖怪,但她仍然对这小孩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便走到他身边,柔声问:“你是谁,怎么到长安来的?”
那小孩拿眼打量丽奴,停止了颤抖,伸出了双手,丽奴见状伸手要去抱他,岂料那少年倏忽间面色一变,变爪为蹄,用尽全力朝丽奴照脸兜去。
众人俱是大叫,海草妖急急卷走丽奴,叶片被滋啦一声连根踹断,堂邑父怒吼一声将半兽化的小孩扑倒,将其死死压在地上。
张骞怒道:“管你是什么东西,关起来,找个吉日烧死便是!”
那小孩的头被堂邑父抵在地上,不屈地昂起来,冲着张骞发出低吼,堂邑父扼住他的喉咙,把他一张小脸憋到酱紫才略略松手。
“呜呜……”小孩不复刚才疯魔样貌,又缩成一团抖个不停。
海草妖捧着断手欲哭无泪,人是它带来的,要是张骞老婆被伤到的话可就结仇了,它看着屋内的另一只妖怪叹道:“看样子咱们也问不出来什么,只能等不疑回来再做打算。”
丽奴缓过神来,说:“我总觉得……他很熟悉,不是因为镌儿,而是……”
她纠结半天,却说不出口,总不能说这妖怪像草原上信奉的神罢,这实在太过冒犯了。
张勇把倾倒的鱼缸扶好,海草妖却没心情再泡了,自打与袁昆认识以来,便再没分开过这么长时间,更别说他现在生死未卜。
张骞皱眉,看着他与儿子相似的面容,终究心软一瞬,说:“关起来罢,只是千万不能叫外人知道他是个妖怪,否则镌儿……”
堂邑父点点头,把人五花大绑,淡然自若地拎了出去,外面的健仆虽知道那不是张勇,但还是佩服的五体投地,感叹他那无敌的心理素质。
椒房殿内,卫子夫闲来无事,与刘据的奶娘凑到一处纳鞋底,三岁的皇长子哼唧哼唧地在榻上乱爬,时不时吐出一个奶泡。
“可算不冷了。”卫子夫对着烛火穿针,随口道:“都说这椒房殿暖和,真住进来才知道都是骗人的。”
奶娘穿的手疼,歇下来看看刘据,笑道:“屋子是大了点,左右冬天多费几盆炭罢了。”
卫子夫笑了笑,如今她已是贵极一时,人人称赞的贤后,可每年冬天复发的冻疮却时刻提醒她,来时路有多么不易。
“虎子这几日去哪了?今早少儿跟我提了一嘴,我才知道他也不在家中。”
奶娘想了想,不确定道:“之前不是跟着光禄勋去了建章宫么,那还没建好,匠人的机巧物件多的很,怕是玩花眼了罢,总归有陛下管着,不会出什么事。”
卫子夫没好气道:“他要是这样我就不担心了,镇日里摆着一张臭脸,被拘在殿里不是习武便是读书,哪里有半分少年人的样子。”
奶娘讪讪一笑,知道她在暗暗表达对皇帝的不满,不敢搭话,只挑些别家的闲话趣事与她说,说至子夜,仍不见皇帝踪影,卫子夫便渐渐不说话了。
刘据已经睡熟,一小黄门敲响前殿门,轻声道:“陛下今日幸了……上大夫,着皇后娘娘早点歇下。”
卫子夫攥紧鞋底,胸膛狠狠起伏,回头看了眼刘据,才淡淡道:“嗯,这便歇了。”
小黄门提着灯笼走远后,奶娘讷讷道:“娘娘,你的手……”
卫子夫低头,才恍然发现针头扎进了手心,她忍痛拔掉细针,叹道:“他刘家人俱是这样,连带着民间都兴起分桃之风。”
门口守夜的侍女和奶娘都惶惶跪下,奶娘泫然道:“上大夫与陛下乃是幼时情分,娘娘不可自弃啊。”
“罢了。”卫子夫自嘲一笑,“男与女,我与韩嫣又有什么区别,往后仔细管好据儿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