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清田心事重重，一夜都没有睡好。快到天明时好不容易眯着了，又被屋子里焦灼的脚步声吵醒了一次又一次。
“阿姐，这天色……该不是要下雪吧？”
“阿姐，如果今天下雪，明日……也是一样的吧？”
“阿姐……”
孟清田在阿西咋咋呼呼的声音里从地上爬起来时，屋内仍是一片昏暗。她以为时间还早，一问才知已是大上午了。
在窗纸上戳个洞望出去，天色迷蒙，彤云酿雪，不像是什么会有阳光的日子。
再向阿中看去，也是眉头深锁，不禁担忧起来。也不知道她怎么引光点火，可千万别点火不成引火烧身了。
这么想着，像是专为在她心上添堵似的，倾盆大雨噼里啪啦就下来了。那声响越来越大，拇指大的冰碴子穿过窗纸砸进来时，她才知道原来是下冰雹了。
“阿中姐，这天气会扰乱你的计划吗？”孟清田凑到阿中身旁又在窗纸上戳一个洞。
阿中眉头紧皱望着天色，良久徐徐蹦出四个字，“还不好说。”
还不好说……孟清田双眼一黑就撞到了窗棂上。能让阿中姐这样的人不好说，情况不妙啊。
可是，自己的脑子难道是摆设吗？她拍拍自己的头，快想办法啊！猪头！
冰雹越下越大，孟清田就保持着那个姿势一直杵在窗框上，任阿中阿西怎么叫她都不动静。
突然，她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猛地从窗框上弹起来，二话不说就从昨天阿中进出的那个窗子钻了出去。阿中想拉住她，被她像条鱼似的从手中滑了出去。
其实，孟清田这么做并不完全出于鲁莽。趴在窗框上的那段时间里，她仔细观察过了。院子里的人虽多，可好像，互相之间并不是很熟悉的样子。眼下正是两班看守轮班的时间，该走的人都走了，该来的却没有来。她准备摸到他们的房里偷件衣服，看能不能混到他们当中去。她刚刚看见了，有的小厮十三四岁年纪，又瘦又高像根葱似的，就跟她自己，一模一样。
衣服很快便拿到手了，换好之后她又拿了两身想给阿中和阿西穿，迎头却碰上一个老婆子。
“厢房那两个给送饭了吗？”
厢房、两个。她心念电转，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沉着嗓子道：“没……还没……”
“干什么吃的！”老婆子的巴掌说话间便落了下来，她后背上狠狠挨了一下，老婆子却离开了。“赶紧送饭去！那两个可是要送到暖香阁的！饿坏了你赔得起吗？送完之后到后院儿来，有一批要发往云中，马上就要出发了！”
冰雹仍间或噼啪着，打在身上并不舒服，孟清田的心里却乐开了花。老婆子没看出端倪来，而且，好像还给她指了一条出路。
她带着两身衣服向关押她们的厢房走去，途中遇到两个看守，看都没看她一眼，让她信心倍增。回到厢房之后，阿西却气坏了。“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你死了不要紧，我俩会被你连累的你知不知道？”
“他们这些看守大约是随便雇来的，并不怎么忠心的样子，看样子只是想混口饭吃。”孟清田向阿中解释着，“现在仍在下雨，他们被这天气搅扰着，肯定也是心烦意乱，两位姐姐换上衣服，跟我一起走吧！我知道怎么逃出去了。”
“你胡说八道什么？我才不要跟你走呢！”阿西将孟清田带来的衣服一股脑扔回孟清田怀里，叫道：“快走！你再不走我喊人了！”
看她这样，孟清田不再说话了，抱起衣服就准备离开。自己也真是的，有机会一个人跑了就好，为什么要叫上她们？她感觉，在草原上这些日子，自己心里有些东西好像被改变了。而且，是变好了还是变坏了，她无从分辨。
“等等！”见孟清田转身欲走，阿中叫住了她。“昨天去仓里时我听见他们说要把里面的粮食都清空了。如果今日点火失败，我们不会有下一次机会了。”她看着阿西，“今天这天气，我很怀疑那火还能不能点着，阿西，”她抓住妹妹的手，“我们没时间了。”
“那就走呗！”和阿中对视了两个呼吸之后，阿西一把夺过孟清田怀里的衣服就套在了自己身上。“说吧！怎么逃？”
孟清田将她遇到老婆子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三人一商量，便决定往后院去。
那扇看起来严严实实的窗子不仅位置隐秘，而且旁边有一条小道可以通往后院。两人跟着熟悉路况的阿中，很快就来到了老婆子说的地方。可是，就在她们感觉事情出乎意料地顺利的时候，困难出现了。
老婆子喊孟清田来并不是要她随车队出发，而是清理之前一批人住过的屋子。要出发的车队，早就没有踪影了。
此刻大雨已经停了，烦人的冰雹也不再下了。若是她们滞留在这里清扫屋子，迟早会被人发现。
阿中的眉头又皱成了疙瘩，阿西扫着地却像是要跟地面干架的样子。
孟清田心下焦急，在院子里穿梭来去时却突然发现这院子再往后一进就是她进来时的大门，不禁心中大喜。
她清清楚楚地记得那天进门，最外面一进院落杂草丛生，完全不像住人的样子。只要躲过众人的视线从这里跑过去，那离逃跑成功便只有一步之遥了。
去找两人商量时却遭到了反对，阿中觉得那样做风险太大，万一被抓住了一定会被杀鸡儆猴。阿西虽然不同意阿中的看法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听阿中的。
孟清田跟她们说不通，踌躇片刻又打量起四周来。其实，要她说，这院子里的人虽然看起来都在干活，细看时却全都像在梦游一样。管你去前院还是去后院，孟清田怀疑，哪怕她爬到树上，都未必会有人多看她一眼。
那么，跑还是不跑呢？她们俩是不愿意冒险，可她自己呢？阿中说，今天不走，就没有时间了，可她还是胆怯。如果一直待在这里，她担心自己也会像她一样慢慢变得畏首畏尾。那样，才是真的完了吧？
一不做二不休，她抄起扫帚便开始扫地，越扫越远。刚开始还扫着扫着折返回来，到最后，见时机成熟了，一个转身便闪进了门后。
一、二、三……孟清田听着自己剧烈的心跳声，良久都听不到有人追来。可是，就在她把院子扫视一圈之后将目光锁定在大门上时，喧喧嚷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了。
“有没有见过两个暖香阁的？”
“什么两个？是三个吧！那……”
“不好！”孟清田暗骂一声便撒开了双腿。
她跑啊跑，感觉耳畔风声呼啸，感觉双腿腾空而起，感觉身边的杂草在飞。
终于跑到了门边，门却打不开。门闩比她高，又很沉，她试一次、两次……每次快要推开时，就又落了下去。
“啊……”她咬着牙拼尽全力再试一次，还是不……一双大手适时扶过来，门，开了！
“愣着干什么？快跑啊！”
孟清田愣了一瞬，阿西已经拉着阿中奔出了大门，身后的喊声震天动地：“快抓住她们！”
孟清田只觉胳膊被人猛地一拽，整个人便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跑了起来。
只是，身后追兵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却无法跑得更快些。天放晴了，阳光洒在积水的青石上泛起粼粼波光，她分不清，是大地在震颤还是自己在头晕。
阿中姐妹俩在巷道尽头转了个弯，不见了。她被震天动地的脚步声追着，好不容易跑过去，却猛地被什么人一把拉到了怀里。
“啊……”她正要尖叫，一只温暖的大手盖上她的嘴，一阵熟悉的气味扑面而来。
她倚着他的胸膛，听见自己心跳如鼓，或者，是他心跳如鼓。
脚步声越来越近，她与天野也越来越近。她呼吸着他的呼吸，感受着他的体温，血液逆流，周身战栗。
“在那儿！”
又是一声大喊，孟清田跌进天野怀里，几乎晕过去。
“咚咚”的脚步声跑过去，阿西的尖叫声响起来，世界喧嚣不止，世界安静如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