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十二点，温如许从学校礼堂出来，校方盛情地提出要设宴款待，被她温和又坚定地婉拒了。

毕竟是来做公益，总不能让学校再破费。

几番推辞后，主办方工作人员和几位老师只好作罢，带着她简单地在食堂解决午饭。

闵城二中的食堂不大。因为早有叮嘱，学生们被要求不准拍照，可谁也管不住她们那一双双八卦的眼睛。

早些到食堂的抢到了温如许附近的位置，晚来的就端着盘子在不远处假装取餐，偷偷探头张望，又假装若无其事地拿着餐盘在不远处坐下，目光黏在她身上，藏都藏不住。

温如许心里忍不住觉得好笑。

她抿唇喝了口汤。

上次来这里，已是六年前。那时因为找不到温灿灿，心情阴郁，没能好好感受这份校园的朝气。

如今坐在喧闹又生动的食堂里，仿佛回到自己的学生时代，她抬头冲一个对上眼神的小姑娘轻轻一笑，立刻引来一片压抑不住的惊呼。

不过被这么多人围观吃饭，多少还是有些不自在。她随口夹了几口菜便起身告辞，打算回车上休息。

林珊带她走小通道，谁知道通道口早已蹲着几个穿着校服的小姑娘，一见到温如许立刻炸开了锅，像春天新冒出的新芽般欢腾起来。

“啊啊啊啊，温如许出来了。”

“我就说她会走这边吧！”

女孩们雀跃地围过来，叽叽喳喳：

“姐姐姐姐，你好温柔好漂亮啊！比电视上还好看！”

“我以后也想像您一样，能不能给我签个TO签啊，我会很努力的！”

“啊啊啊啊啊我真的超级喜欢你的！”

声音里满是最纯粹直接的崇拜，没有丝毫掩饰。

林珊刚要上前阻止，温如许抬手拦下。她神色温和地接过笔，在递来的本子上一一签名，还认真写下祝福。

她低眉落笔的模样温雅而清淡，午后燥热的阳光里，愣是带来一种令人心安的清凉气息，女孩们看得飘飘然。

其中一个小姑娘终于鼓起勇气，腼腆问道：“姐姐，你做了这么多好事，为什么从来不宣传呀？我们都很想让全世界都知道你有多好，真的不能发到网上吗？”

温如许闻言，轻轻弯了下眼眸，唇角含着浅浅笑意：“你们知道就够了。”

签完名，她微微颔首：“祝你们都能考上理想的大学，也谢谢你们。”

正要离开，忽然听见一个女孩小声问：“姐姐，有没有遇到过特别让您印象深刻的学生呀？”

温如许微微一愣，还未作答，另一个女孩抢着说道：“一定是知意学姐吧！我听说她以前以前在二中读书的时候，也拿过您的奖学金呢！”

旁边有人疑惑：“她不是后来辍学了吗，我还以为她成绩不好。”

那女孩急忙解释：“不是的，我们老师教过她，说她成绩很好的。”

又有人补充：“说奖学金也不对，其实是助学金，因为家庭原因。”

温如许听着她们七嘴八舌，轻轻眯了下眼睛。

“不过知意学姐现在过得也很好啊，她都已经是大明星了，姐姐，她有没有找过您呀？”

听到这句，温如许终于确定了。

是她。

她敛住微微翻涌的心绪，只是温和地笑笑，把笔还回去：“每一位学生都很特别，你们也是。”

回到车上，她解开领口最上方的扣子，仰头靠在椅背上，终于有空拿起手机翻看未读的信息。

工作群、沈曼青、温灿灿，还有三人群聊的小红点。

她下意识点进小群，看见夏知意发来的一张照片。

阳光正好，她看起来心情很好，坐在轮椅上，笑眼弯弯，整个人暖暖柔柔的。

那样简单干净的喜悦，扑面而来。

温如许垂眸，指尖在屏幕上微微一顿。

嘴巴很严实啊，她想。

一点暗示都没有。不想让自己知道，还是......还没想好怎么开口？

她把手机扣在膝上，偏头问副驾驶上的林珊：“我们之前资助过的学生资料，还有留档吗？”

林珊怔了下，连忙点头：“有是有，不过我们项目一直很低调，也没在网上宣传过，很多都是纸质档案，可能有些旧，也不太全了，我让人整理一份给您。”

温如许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她继续翻看其他消息。

温灿灿：“昨天没回消息是因为，苏梨安那个魔鬼回来了，全家都被她管着十点断网睡觉，太痛苦了！温如许，你快想想办法救救我！她还逼我叫她姐姐，你不想你唯一的妹妹被别人抢走吧？！”

沈曼青：“资金准备好了，下午交易。”

她耐心回复着，一颗心却飘向了别处，慢慢被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填满。

下午，她按部就班地走完了安排好的流程。

傍晚回到酒店时，林珊已经整理好了一沓厚厚的资料，还有一叠泛黄的信纸。

“这是之前学生们寄来的感谢信，只不过当时您的经纪人表示先存在我们这边，所以一直留着，没机会给您。”

温如许关上房门，走到窗前，拉开半扇窗帘。

正是蓝调时分，细碎的光线从城市边缘蔓延过来，她坐下来，慢慢翻开那些资料。

在一页页泛旧的纸张中，她找到闵城二中的那一页，看到了熟悉的名字。

夏知意的名字跟其他获奖者放在一起，后面是每个获奖者清晰的学业成绩单、家庭背景调查表，还有一张小小的获奖合影。

穿着校服的少女们站成一排，笑着眯起眼睛。人群边缘，夏知意的身影单薄而安静，她穿着明显大了半号，洗得发白的校服，袖口微微垂着，拿着奖学金的手指攥得很用力，紧紧抿着嘴，眼神偷偷飘向站在一旁冷冷淡淡的自己。

温如许静静地看着，又打开群聊里那张照片。

她变得更自信了，也更明媚了，但是眼里的倔强没变，看向自己的目光也没变。

指腹不自觉地在屏幕上轻轻摩挲，像是试图穿过时间的缝隙，触碰那个孤单又倔强的小孩。

她走了这么远，又为什么不告诉自己呢？

心脏隐隐收紧，像是被什么柔软而沉重的东西一圈一圈缠绕住了，缓慢而用力地勒紧。

温如许合上文件夹，将其放在一旁的沙发上，房间里很静，只听得见远处模糊的车流声，一下一下，像心跳。

她低头拆开那叠信纸，一封封读下去。

大多数信都写着稚嫩的感谢话语，她翻得很慢，像是在用指尖缓缓走过一段早已遗忘的过往。

直到拆到一封折得皱巴巴的信纸，这封信上只写了一句话：【我会努力追赶上您的！】

温如许沉默许久，眼眶渐渐有了湿意，心脏跳得不再有序，像是有什么东西冲破了理智小心堆起来的防线。

她原以为，夏知意对自己，只是出于一种简单又炽热的喜欢，也许还带着一点仰慕和迷恋。现在才发现，羁绊早已在不知不觉间悄然根种，比想象中要久远，也更深重。

在她浑然不觉的岁月里，有一双清澈的眼睛，一直静静地注视着她，追随着她。

温如许垂下眼睫，指尖缓缓收紧，脸上却看不出什么表情。

夏知意真正喜欢的是现在这个自己，还是当年那个在她困顿时候，无意间递出援手的人？

这两者之间存在着本质上的区别，她能否分得清呢？

温如许阖上眼，深深吐出一口气，她抬手掩住眼睛，指腹微凉。

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机屏幕跳亮，是林珊发来的晚饭邀约，说主办方安排了餐叙，希望她参加。

温如许犹豫了一下，最终回了几个字:【不了，我有些累，谢谢。】

她现在不想应酬。

还剩最后一晚时间，明早就要飞回去了。

鬼使神差地，她起身穿上外套，戴好帽子和口罩，低调地出了门。

暮色沉沉，闵城的春天有种特有的湿意，城市不大，小巷密布，沿街小摊灯火摇曳，吆喝声混着糖葫芦的甜香，炒米粉的烟火气，飘散在湿润的空气里。

温如许沿着窄巷慢慢走着，步子很轻，每走过一个街角，就会有更多条的巷子出现。

旧宅的院墙里透出昏黄的光，有狗吠声，有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一切都是生活最原始的声音，粗糙但真实。

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在一个小路口停了下来。风从巷子口钻过来，带着些不知从哪里飘来的花香。

孤零零的老式路灯下，她微微仰头，看到从巷口墙头探出来的几朵被光圈包裹住的小花。

手插在口袋里，指尖一圈圈滑过冰凉的手机边缘，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四周空荡荡的，只有风和自己温热轻缓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清晰又寂寥。

终于，她拿出手机，随手拍下那几朵花，老旧的墙面，温暖的光。

她点开群聊界面，敲下简短的话：

【闵城的春天，空气潮湿，路灯很暖。】

照片发出去后，温如许微微垂着头，唇角漾出一点笑意。

心底某个地方柔软地想：

她应该也想家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