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医生在查房评估后表示，夏知意恢复情况不错，允许她在护士陪护下尝试坐轮椅。

身材高挑的护士小姐姐在床边安置好轮椅，手里拿着一条柔软的护腰束带，笑容温和地安抚道：“夏小姐，我来帮您慢慢转移到轮椅上，您配合呼吸就好，不用紧张。”

终于能下床了。

夏知意眼眶都湿润了。

从床上转移到轮椅上的过程不到三分钟，但她的心跳却像飞鸟撞笼，扑通扑通，几乎要从胸口跳出来。

她一坐稳，就迫不及待地看向简悦，语气都轻快起来：“带我去花园里走走吧，我想透透气。”

简悦也替她高兴，赶紧拿起外套给她披上，又在腿上盖好一条灰色的小毛毯。

从病房到花园的路不长，专门配有直达电梯，夏知意坐在轮椅上，十指不自觉地摩挲着光滑的扶手，像刚领到心心念念的玩具一样，控制不住心底的雀跃。

花园里阳光正好，空气透亮，新修剪的草坪泛着水光，从喷泉溅出来的水珠也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彩色光点。

道旁的一束花弯下腰来，正好碰到她的膝盖。

夏知意随手拈下一片叶子凑近鼻尖，一股干净清新的青草香沁入鼻腔，整个人都轻盈起来。

她仰头看了看天，几乎记不得上一次这样毫无顾忌地抬头望天是什么时候了。

以前生活只有连轴转的灯光和镜头，她很少静下心来感受阳光，也没这样认真看过花瓣的脉络，今天她才发现，世界竟明亮得如此不可思议。

阳光柔和地洒落在她身上，简悦在一旁举起手机给她拍照。

她披着一件裸粉色毛衣外套，头发顺滑地垂落在胸前，灰色毛毯盖住腿部，在这春日盎然的景象里，整个人安静柔软，真是漂亮极了。

简悦把照片给她看：“好好看！要不要发条微博？”

夏知意看着照片里的自己，怔了一下，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找林棠把账号要回来。她眨了眨眼：“你先把照片原图传我一份。”

简悦原本要用微信发给她，被她嫌弃画质会压缩，只好AirDrop传过去。

收到照片后，她心里五味杂陈。

羞耻，茫然，困惑，还有一丝忍不住想要分享的喜悦，她把照片传到了群里：

【呼吸到了新鲜空气~】

温灿灿秒回：【斯哈斯哈，知意你知道吗，人看见美女会突然失忆呢，好搞笑吧？啊对了知意你知道吗，人看见美女会突然失忆呢......】

夏知意忍俊不禁，正准备回复，一条新消息弹了出来。

是高中班主任蒋老师发来的。

蒋老师一直都很照顾她，所以这些年来，两人也时常保持联系。

【知意啊，身体好多了吗？老师有点担心你。】

夏知意心头一暖，飞快回：【好多了，谢谢老师关心。】

过了一会儿，蒋老师发来一条长语音，语气温暖：

“其实今天联系你，还有件特别的事。学校今天要举行奖学金颁奖仪式，校长想在仪式开始前播放几段优秀校友鼓励学妹的视频，唔，差不多还有一个小时就开始了。”

蒋老师顿了顿，又带着笑意说：“我忽然就想到你，你可是我们二中的骄傲，恰好曾经也拿过这份奖学金，要不要录一段视频呀？不长，几句话就行，你现在这么红，学妹们都特别喜欢你，如果你愿意，一定会给她们很大鼓励。”

夏知意听着这条语音，心跳莫名快了半拍，她还没来得及回应，蒋老师轻描淡写地补了一刀，几乎没给她思考的空隙。

“而且这次主办方又请来了温如许本人，她当年亲手给你发过奖学金呢，你还记得吗？多有缘分啊，说不定她还记得你呢。”

夏知意脑袋嗡了一声，耳膜像被风灌满了似的。

照在身上的阳光忽然失去了温度，她握着手机的手骤然一抖，险些将它甩出去。

她急急打字，指尖颤抖：【老师，求您一件事！千万别提起我！也拜托您帮我跟校长和其他老师说一声，不要提起我......拜托了！】

她知道这请求太突然，甚至莫名其妙，但她没法解释，脑子里嗡嗡作响，只有焦虑像潮水一样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

打字一度失控，删删改改，试图再说些什么，终于对面回复：

【好，老师不勉强你。不过，你介意告诉老师原因吗？是不是因为你中途辍学的事.....】

夏知意咬住下唇，打字：【老师，这件事比较复杂，我不知道怎么解释，拜托您了。】

她发完这句话，盯着屏幕，好在蒋老师回复得很快：【好，老师答应你。】

一口气终于松下来，连带着脊背都松垮下去，像是从悬崖边退回来一步。

【谢谢老师，等我好了去看您。】

消息发出去，她忽然就没了兴致，手僵在膝盖上，没再动，她只觉得有点冷，原本鲜亮的花园景色也像被蒙了一层灰。

“我们回去吧。”她轻声说。

简悦愣了一下，但还是推着她原路返回。

一路沉默，直到一向神经大条的简悦也终于察觉到她不对劲，只是没敢多问。

回到病房，整整一个上午，夏知意的心都像悬在半空中，连简悦切好的水果吃进嘴里都尝不出一点甜味。

她靠在床头，手机握得发烫。

群聊里，她那张阳光明媚的照片依旧只有温灿灿一个人的回复。她拿不准温如许有没有看到，也不知道她现在是否已经到了学校。

夏知意不喜欢这样的自己，但她就是克制不住地盯着手机屏幕跳动的时间，看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现在应该到哪个环节了？欢迎词？播放视频？她坐在台下吗？还是已经上台了？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告诉自己：以温如许那样寡言的性子，不会主动打听什么。只要校长和老师们不多嘴，她不会知道那段过往。

可这种自我安慰，薄得像纸片，几乎没有效果。

中午，程可薇掐着饭点突然出现在病房门口，扬着笑容宣称自己是来蹭饭的，手上提着一个精致的果篮。

简悦有些诧异，夏知意却没太大反应，她本就没胃口，就让简悦把自己的那份营养餐端给程可薇。

程可薇也不客气，落落大方地坐下，打开饭盒吃了几口，才不经意般露出一副略带歉意的表情：“没想到公司和节目组会做出这样的安排，幸好你现在能一起去录节目了，不然真的太可惜了。”

程可薇在组合里一直都是老好人的形象，哪边都不得罪，做事滴水不漏，夏知意倒也不意外她会专程来巩固队友情。

她抬眼看程可薇一眼，淡淡笑了下：“林姐说了，资源放在组合里，总比被别人捡了去好。”

程可薇柔柔点头，眼神在她左腿上停了一会儿，忽然道：“你不觉得林姐有点太偏心了吗？”

说完，又像是意识到什么，语气低了几分，眼神真挚地补了一句：“这事我只对你说，那天我还听到林姐对许昭昭说要把你的一个高奢代言转给她。”

夏知意目光落在墙壁上的电子时钟上，听见了，却没听进，轻声应了一声：“是吗？”

见她如此平静，程可薇适时转移了话题。

她絮絮叨叨提了几件公司发生的事，和一些节目组的筹备情况，然后语气轻飘飘一转，“好羡慕昭昭可以录制第一期啊，你知道这期节目的飞行嘉宾是谁吗？”

程可薇带着点小女生的憧憬，几乎用一种向往的语调说道：“是温如许诶！”

夏知意一瞬间没反应过来，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她看向程可薇，听到她接着说：

“听说温如许平时几乎不接综艺，这次机会难得，如果能混个脸熟，或者加到她的联系方式，那就赚大发了。知意，以后我们如果想转型做演员，都需要人脉的。你到时候一定要把握机会啊，别让许昭昭抢先了去。”

程可薇还在说着什么，但她已经听不清了，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温如许，是飞行嘉宾。

她是从别人嘴里，才知道这个消息的。

她努力让表情维持平稳，心底却酸涩难言，好像有团什么东西悄悄崩塌了。

温如许没说过。无论是她和温灿灿在群里讨论节目录制和飞行嘉宾的时候，还是在她们私聊的时候，她都从未提起过这件事。

还有，温如许去闵城，是为了奖学金颁奖典礼。如果不是老师主动联系，她大概也不会知道。

像是有人突然在她头顶泼下一桶冷水，昨晚跟温如许道晚安时的那点小小心动，猝不及防地被浇死了。

她竟然真的被温如许的温柔给骗了。她的沉默，她的克制，她偶尔低眉垂眼时的温和目光，都被她误解成了某种亲近。

她沾沾自喜于温如许会关心她，还给她喂过饭，会来看她，会通过她的好友申请，会温柔地让她早点休息。

她还以为，她们之间已经靠近了些。也许谈不上亲密，但也不是最初的陌生了，甚至，她以为自己是有些特别的。

可现在看来，那不过是她自己的错觉。

温如许并未把她放在一个需要“提前告知”的位置，哪怕她们即将上同一档节目。

人怎么能这么自作多情。

心口蓦然一涨，那种熟悉的，酸涩的，几乎要溢出眼眶的情绪将她淹没。

她感到强烈的羞耻和自嘲，原来她始终在原地踏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