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少女的话音落下,一路疾驰的马车终于停了,裴忌掀开车帘,才惊觉二人纠缠一路,车马已至北地。
凛冽的寒风顺着车帘刮入马车内,女孩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抱紧了自己的胳膊。
裴忌赶忙放下车帘道:“我们到了。”
女孩的脸上露出茫然的神色:“到了?”
裴忌用力点点头:“到了,我们到家了。”
女孩无意识地重复最后一个音节:“家……”
裴忌挠挠头,有些苍白地解释道:“家就是容人栖身之所,家人就是不管你犯了什么错,都会不顾一切保护你的人。”
越解释越糊涂,裴忌索性换了话题,干巴巴开口道:“那个,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却独自沉浸在一段回忆中,封山的剑阵,冲天的火光,火海里一张张扭曲的人脸……
身后猛然受力,女孩被推出了那片火海:“阿音,快逃!”
逃?逃去哪儿?天涯之大,何处才是她的归处?
她不知道,她什么也不知道。
裴忌见女孩许久不说话,只当她记不起自己的名字。
斟酌半晌,裴忌沉吟道:“既然你跟着我到了傅家,不如我替你取个名字吧。”
女孩猛地看过来,眼里那簇来自过去的火光熄灭了:“阿音,我叫阿音。”
裴忌从善如流夸赞道:“阿音姑娘,是个好名字啊。”
阿音顿了顿,生硬地问道:“我们去的地方有仙人吗?”
裴忌怔了怔:“仙人倒是没有,只有一群努力修炼,想要成仙的凡人。”
裴忌说罢叹了口气:“自祖师爷得道升仙以来,凡间已有许久没出过仙人了。”
阿音的神色慢慢坚定起来:“我要成仙。”
话音落下,裴忌看女孩的神色更加复杂了。
凡人总是憧憬仙途,羡慕仙人与天同寿,掌一方风雨,化四方万象。
可是成仙之路太难了,通往仙界的修炼之路那般漫长。
无数天才在此间陨落,执念化作了人间的山脉河流,成了人们口中唏嘘的往事。
裴忌没想过成仙,尽管他身负双灵根,尽管傅家上下称他是天赋仅次于傅从雪的天才剑修。成仙对裴忌来说,依然太过遥远了。
但是裴忌也不好打击阿音姑娘的热情,想了想道:“傅家身为八大世家,对弟子的入门考校还是比较严格的。”
“概括来说,大概分了三点,先是对灵根的资质测试;其次是实战,和傅家的弟子对剑过招;最后便是破开山门前所设阵法,如此,傅家才认可你有修仙的资格。”
话到此处,裴忌神色认真道:“阿音姑娘,你当真想好了?”
阿音用力点了点头:“要变强,要握得起剑,要救姐姐。”
这下裴忌听明白了:阿音想要用她手里的剑,一剑破开天门,从老天爷手里抢回姐姐的神魂。
裴忌感动这份姐妹深情,当即从包裹里掏出两星仪:“既然如此,我先替你测灵根。”
裴忌以为阿音姑娘拿得起重剑,没有教习过修炼之法也能与自己打成平手,根骨定是绝佳。
岂料阿音的骨血滴入两星仪中,竟什么反应也没有。
裴忌不死心,又试了一次,两星仪中的骨血照旧纹丝不动。
裴忌张了张口:“不应该啊。”
一扭头,阿音蹲在一旁,用充满期待的眼神盯着他。
裴忌被这样的眼神望着,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你没有灵根,不能修仙这样的狠话。
阿音眨了眨眼,裴忌别开眼轻咳:“一切等上山后再说吧。”
阿音点点头,一把掀开车帘,率先走入北地的厚雪中。
阿音没穿鞋、光着脚,轻薄的白色纱衣被风吹起,小小的身板在寒风中晃晃悠悠。
肩上一沉,裴忌不知何时追赶上她,将厚皮大袄披在阿音姑娘身上。
注意到阿音双脚被冻得通红,裴忌蹲下身,从怀里掏出一对绣帕,仔仔细细缠在阿音姑娘足上:“等到了傅家,我便求傅夫人替你做些御寒的衣物。”
阿音像个偶人,僵硬着肢体任由裴忌摆弄。
接着裴忌站起身,拂去落在阿音姑娘肩头的碎雪,牵起阿音姑娘的手,温柔道:“方向错了,我们往这边走。”
纸人中忽然传来傅从雪的声音:“裴忌,等等我们!”
裴忌下意识顿住脚步,身后一道破空剑意,直朝裴忌左耳袭来。
裴忌凭借本能侧身避过,黑剑瞬间出鞘,在半空中迎上傅从雪的濯尘剑。
甫一交手,裴忌便觉出傅从雪的剑式与平日里截然不同。
若说傅从雪往日的剑意让人感到凌厉,此时的剑意却如同春风化雨,润物细无声。
裴忌沉下心来,再次迎上傅从雪的濯尘剑:“看来你此次进京,收获颇丰。”
事实上,天赋傲人如傅从雪,二十年来也只参悟了两道属于自己的剑意。
第一道剑意是在傅家惨遭灭门那日,傅从雪自危局中悟得“一剑挽霜寒”,修为强入大乘期。
第二道剑意则是在不久前的璇玑秘境内,傅从雪为打破心魔桎梏,悟得剑式“一剑惊春意”。
傅从雪唇角笑意浅淡:“少谦虚,你下山历练一回,不也突破了金丹期。”
裴忌望向左今也,听得傅从雪介绍道:“这位是王姑娘,此番差点与你结下婚事,庆幸朝歌公主还算明事理,将这桩婚事作罢。”
裴忌礼貌地冲左今也颔首:“王姑娘。”
左今也回了一礼,听得傅从雪继续道:“论剑大会将近,我就知你定会赶回来。”
裴忌握紧手中的黑剑,抿了抿唇:“是,我还带了个人回来。”
裴忌把阿音拽到人前:“她叫阿音,她也想要参加论剑大会。”
傅从雪微微挑眉,手里的濯尘剑连着剑鞘瞬间脱手,撞向阿音。
阿音下盘不动,被这飞来横剑一撞,不退返进,手中的剑一格一挡,便将濯尘剑挑飞。
傅从雪微微有些诧异,他方才的出招虽只用了六成力,可眼前的阿音姑娘甚至没用灵力护体,凭着蛮力硬生生接下这一剑。
裴忌慌忙上前,挡在二人中央,有些着急道:“她还未引气入体,一介凡躯,你别乱来。”
傅从雪也并不较真,只由衷道:“她若是肯求仙问道,踏上修真一途,日后必有一番作为。”
在冰天雪地里叙话并不明智,傅从雪接着道:“我们先上山吧。”
随着传送阵法开启,四人瞬间出现在凌云峰上。
守山的弟子见到傅从雪和裴忌二人出现,当即抱拳行礼道:“师兄好。”
守山阵法汇成的屏障上金光流转,倘若未能出示傅家的信物,阵法便会将人困在其中,闯山者只有破阵与强行打破屏障两条路可选。
论剑大会作为修真界的盛会,每五年举办一届,修者们慕名而来,当中不乏许多散修,没有拜帖,跃跃欲试要闯山。
傅从雪解下腰间的玉牌递到左今也手中,一旁的裴忌见状,也将玉牌交给阿音姑娘:“有了傅家的玉牌,你们可以自由出入三十三峰,无人胆敢阻拦。”
一旁闯山的小少年见到这一幕,愤懑不平道:“师傅,凭什么她们两个人可以走后门,她们的修为看起来还不如我。”
斜里伸出一只素白的手,用力掩住少年的嘴,少年吚吚呜呜地挣扎,没挣开。
手的主人略带几分歉意地望向左今也等人:“竖子无状,在下给诸位赔礼了。”
左今也看向那青年,青年的五官生得普通,只是举手投足间,光华内敛,淡淡的气泽在周身流淌。
一时间,除了阿音,在场众人的目光都汇聚到那青年身上。
傅从雪率先开口:“敢问仙师尊名?”
那青年微微一笑,周身淡如草雾的气泽消散,仿佛刚刚释放灵力的人不是他。
青年又变回了“泯然众人矣”的模样:“仙师不敢当,在下燕还玉,携徒儿路玄烛,见过诸位仙长。”
话音刚落,守山阵法发出砰然一声重响。
山石滚滚而下,尘土飞扬间,方才冲左今也龇牙的小少年灰头土脸走出来,一双眼睛却是明亮的:“师傅,那守山剑阵也不过如此。”
路玄烛抹了把鼻子上的灰,冲左今也等人哼了一声:“八大世家又如何,我路玄烛哪怕无门无派,照样能闯出一片天来。”
少年这番话说得嚣张,燕还玉忍不住赏了他一个脑瓜崩。
路玄烛的耳朵被狠狠拧着,耳边响起燕还玉低声的威胁:“上山前我是怎么说的,敢惹事,我就把你一脚踹下山去。”
人前喜怒不形于色的清冷仙尊,面对自家徒弟竟有另一幅面孔,众人忍不住咂舌。
燕还玉教训完孽徒,还不忘冲左今也他们解释道:“诸位见笑了,我就收了这一个徒儿,自小骄纵,我又舍不得管教,这才长成了今日这副德行。”
燕还玉的语气里有几分恨铁不成钢,又有几分难以察觉的宠溺。
众人面面相觑,却见那燕还玉早已经揪着那小徒弟的耳朵走远了,徒留下一道灵音灵讯:“我辈少年出英雄,诸位,容在下先行一步,论剑大会自当再见。”
几位守山的傅家弟子隔空大喊:“前辈,您还没带上通行玉牌。”
傅从雪指指弟子们空荡荡的腰间:“前辈没忘,倒是你们,别喊了,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