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的事告一段落,陈润之连夜护送庾三娘回府。
流轩小筑主屋卧室,油灯还亮着。
陈润之挥掌,一道劲风自他手中吹出,窗户被吹开,屋里灯光忽地闪了一下。
床榻前伏着的灰狼‘呼'地蹲坐而起。
灰狼泛着金色的目光警惕地盯着窗户。
躺在床上,伪装成'庾三娘’的吉祥悄悄睁开眼睛,她偏头看着窗户前倾泄进来的月光。
手里紧紧握着尺长的短匕,悄悄爬起,缩在床脚,警惕地望着窗子。
现下约摸寅时三刻。
一身白袍的陈润之抱着睡过去的庾三娘闪身跨进屋子,朝矮榻走过去。
白日里凶神恶煞的灰狼,此刻瘫伏在地上,下巴抵在地上,发出可怜的呜叫声。
吉祥心下暗惊,不由厉声喝道:“你是谁?!”
虚张声势。
陈润之并没有理会吉祥,撩起眼皮轻轻撇了灰狼一眼。
灰狼呜咽了一声,咬着尾巴团成一团。
吉祥再也按捺不住,她猛地撩开罗帐闯出来,看到陈润之俊逸脱俗的脸,吉祥浑身一震。
这辈子,她没见过这么美的人。
吉祥呆愣着,看着那谪仙一般的人物,径直走到矮榻边,将怀中的人放到榻上,动作轻柔地给她盖上被子。
陈润之端详着庾三娘巴掌大的小脸。
炮制完全蝎后,她累得不行,在他怀里睡着了。
一路大氅罩着,庾三娘额头沁出不少细汗。
陈润之从怀里取出干净的汗巾,细心地将庾三娘额头颈部的汗珠拭去。
灯光又是一晃。
呼吸间,不见那神仙的踪影。
吉祥动了动僵直的手腕。
榻上的庾三娘脸色呈现灰白色。
吉祥惊呼了一声,奔过去,用手指在庾三娘鼻下试了试,感受到那温热的气息,吉祥松了口气。
她好不容易等到庾三娘回来,若是庾三娘出了什么......
吉祥摇摇头,甩开那个可怕的念头。
窗户‘咯吱’异响,一道黑影攀爬上窗头。
吉祥心下一惊。
然,没等她做出反应,坐在地上的灰狼突然窜起,它对着窗户上的黑影,凶狠地龇牙咧嘴。
随即,一声长长的‘嗷呜'声响彻云霄。
攀上窗户的辛丑,伸头朝榻上看了眼,看到昏睡着的庾三娘,辛丑松了口气,一扭身消失在窗外。
想来便来,想走便走!
这些人,当这里是酒楼不成?!
吉祥沉着脸。
转头瞥见蹲坐着的灰狼,吉祥脸色忽然一变,她暗道了声,“不好!”
怎么忘了郭少旌那个大魔头?他是来得最勤快的一个!
吉祥猛地将脸上的人皮面具扯下,塞进怀里,扶起庾三娘,往床上走去。
刚安置好庾三娘,将罗帐拢好。
从窗户外跃进来一人,这人浑身带着暗夜的凉气,来人正是一身朱色亵衣的郭少旌。
灰狼一见郭少旌跃进来,立马奔到他身边。
灰狼用头蹭着郭少旌的手掌,上蹿下跳好一会儿,才安静下来,‘呜呜'地撒起娇来。
吉祥皱着眉,正不知该如何应对郭少旌,看到微动的帐幔,吉祥暗松了口气。
庾三娘已苏醒。
安抚住暴躁的灰狼。
郭少旌怠懒地躺到榻上,他靠着浅黛色迎枕,丝滑的杭绸亵衣滑开,露出他结实的胸膛。
吉祥的脖颈悄悄红了。
庾三娘不在府里的这一日,郭少旌常到流轩小筑来,时不时露个臂膀之类的。
吉祥无奈地垂着头……这个大魔头,不知庾三娘会如何应对。
郭少旌面朝罗帐,伸手一下一下抚着灰狼的头顶,“发生了什么?”
没有人回答。
隔着罗帐,庾三娘静静打量着屋里的一狼一人。
举止放荡不羁。
郭少旌从来都是这样恣意妄为的,在他眼里,在女子面前衣衫不整不算什么,放一条恶狼在少女闺房里不算什么,夜闯少女闺房更不算什么……
他从来都不考虑他这样做,会给别人带来什么麻烦。
“怎么不说话?”郭少旌皱眉。
吉祥静立在一旁,眼观鼻鼻关心。
“无事。”庾三娘有些厌烦道。
如果可以,这辈子,她都不想再和这人有任何交集。
“无事?”
庾三娘厌烦的语气刺激到郭少旌高傲的心。
郭少旌'嚯'地站起身,几大步跨到床前,一把把罗帐掀开。
庾三娘憔悴的小脸映入眼帘。
郭少旌面上怒气微顿,“无事,为何灰狼会嚎叫?”
灰狼打着哈欠,浑浊的涎水滴落在地板上。
庾三娘抬起头,温和安静地看着他,眉目之间再也看不出一丝恼意。
她倒要看看,他能把她怎么着。
虚弱,疲倦的庾三娘。
仿佛一把就能将她捏碎。
郭少旌垂眸望着这样的庾三娘。
每次见庾三娘对着他,脸上毫无波动,他就想欺负她,想看着她哭……
然而,一听说她病得下不了床,一整天他都心神不宁,连打猎的兴趣都没了。
郭少旌看着庾三娘,看着她的脸,目光往下滑,看到她柔柔细细的粉颈,然后是玉如意一般的锁骨……
郭少旌猛地放下了罗帐,慌乱地后退了两步,碰到桌椅,差点摔倒。
郭少旌扶着桌子站起来。
过了半晌。
“为何它会嚎叫?”
郭少旌沙哑着声音问道。
看来,除了反复地诘问,他也不敢对自己做什么嘛。
庾三娘冷冷地勾着唇角。
浑身的困倦席涌上来,庾三娘望着罗帐上暗绣的蔷薇花纹,渐渐地进入梦乡。
久久等不到回答,郭少旌的俊脸瞬间绷紧,他走上前又要撩开罗帐,却被吉祥伸手拦住了,吉祥客气道:“世子爷——”
郭少旌斜虚眯着眼,看向吉祥。
吉祥不卑不亢地屈膝行礼道:“还请世子爷体谅一下,我们姑娘感了风寒,一夜起来折腾了好几次。"
吉祥说着,意有所指地看了灰狼一眼,“惊扰了灰狼……我们姑娘这才刚刚合上眼。"
这话里的意思,就是说,是庾三娘起身惊了灰狼,所以灰狼才会嚎叫。
真的是这样吗?
郭少旌半信半疑,他轻轻撩开罗帐一角,看到庾三娘沉沉的憔悴睡颜。
郭少旌不满地轻哼了一声。
“我还会再来的!”
说完,他带着灰狼转身跳出窗户。
……
庾三娘一觉睡到巳时正。
吉祥,莫桑,山杏三人团团圆地围着她。
“姑娘。”“姑娘。”“姑娘。”
“我没事,让你们担心了。”庾三娘安慰几个婢女,目光落在吉祥身上。
“你的伤好全了?”
望着庾三娘唇边淡淡的笑容,吉祥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吉祥谢过姑娘救命之恩。”
等她能出门走动了,才发现庾府上下看她的眼光都不同了。
府里都在传,说她不畏恶狼救了庾三小姐。
那些人不知道,事实上,是三小姐救了她!
可莫桑说这事是三小姐的安排,让她不要嚷出去,吉祥咬着唇望向莫桑。
庾三娘顺着她的视线也看向莫桑,莫桑却在发呆,蹙着眉,面罩轻愁。
莫桑是个相当持重的人,平常的小事她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出了什么事?”庾三娘眉头微微收紧。
“姑娘,梅夫人有几日没来流轩小筑了。”莫桑轻声道。
梅尧臣断了陶霖双腿后离开了庾府,庾三娘让他抽空寻找空旷的土坡地,用来种植棉花。
再过三年,大周朝就会迎来一次大寒,北夷,柔然,南倭都会乘机进犯……
种棉花也好,种粮食也好,都是在为将来打算。
梅夫人突然不来流轩小筑,说不定是梅尧臣那边有行动了。
“有没有去西街上的绣坊铺子打听过?”庾三娘放下心,直言问道。
庾三娘卖了绣品,用赚的钱在西街街尾开了一家绣坊,现下,绣坊主事的人是罗子敷。
莫桑点点头,“问过了,梅少夫人也有两日没有去铺子了。”
莫桑果然心思细腻。
庾三娘笑了笑,她安抚道:“此事我知道了,你不必过于担忧。”
……
“三小姐感了风寒?”苏姨娘扬起头来,一叠声问道:“何时得的风寒?可严重?”
话刚说完她又伏在床头干呕了几声。
“姨娘,姨娘——”花枝扶着苏姨娘,一边给她拍着背,“姨娘别着急,梅夫人……没说什么,三小姐应该没事的。”
花枝是梅夫人从小丫鬟里抽出来,暗自调教好了塞进来的,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
苏姨娘却十分焦急,“不,不!她一定是得了厉害的风寒,她已经好几日没有来给我送荷包了……”苏姨娘苍白的小脸上顿时浮起两团不正常的晕红。
自从庾秉淳失了踪迹,庾三娘每隔一日便会给苏姨娘送一个装有庾秉淳私物的荷包,有时候里面是一个纽扣,有时候是一块方巾,上一次是一缕头发。
“扶我起来,我要去流轩小筑看她。不,不......我要去惬意居。”
苏姨娘语无伦次地说着话,刚爬起身,肚子一阵翻天覆地的绞痛,苏姨娘双腿一软,狠狠地摔下床榻。
“姨娘!”花枝机灵,扑在地上给她当了肉垫子。
花枝翻身扶起苏姨娘,“姨娘,您别着急!您本来就是双身子,这着急上火,您怎么受得住?”
花枝也愁得慌,梅夫人好几日没来了,姨娘怀孕的消息也不知道要传给谁。
“不说这事,不能说这事儿,”苏姨娘轻柔地摇摇头,“这事儿你谁都不能说,听到了没有?”
这孩子,是在庾秉淳没了消息的当天晚上怀上的……她不愿意提这个孩子,但是她想再给庾三娘留一个帮手……
苏姨娘爬起身抖抖擞擞地穿好衣服,固执地往惬意居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