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里来的堂婶姓卢，穿了件湘妃色的绸缎稍子，戴了朵粉色月季坐在厅屋的客座上，看起来精明又干练。

见褚玄机进了屋，卢氏站起身来，脸上绽出一个得体的笑容，爽朗明快地说道：“夫人，这么久没见，您气色还是这么好……妾身是苏怀仁家的……族老差我来问您一声，今年清明……您是怎样打算的?”

褚玄机沉默着走到主座上坐下，庾三娘规规矩矩地给她倒了一杯温茶，束手立在旁侧。

师有事，弟子服其劳。

卢氏看得心头一动，笑了一声，意有所指地道：“夫人，您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妾身本不该多言，可这老虎也有打盹儿的时候，就怕您被亲近的人蒙了眼——"

褚玄机啜了口茶，打断道：“族里找我有事?”

卢氏一愣，假意惊呼了一声，“夫人！您不知道，族里现下都闹翻天了！"

卢氏飞快地瞟庾三娘一眼，见庾三娘垂头不语，嘴角露出一抹挑衅，抬头又是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有人寄了一封信到族里，说苏二爷谋占您的家产嫁妆……族里打发我来问一声，情况若是属实，明日族老就要派人来将苏二爷抓回去除族呢！”

褚玄机望了庾三娘一眼，庾三娘脸上还透着孩童稚气，只有那双眼睛闪烁着坚定自信的光芒，毫无畏缩，让人信服。

“此事我知道，”褚玄机冷静而理智，言简意赅道：“我决定在我过身以后将所有家财都捐给定陵县学……至于苏二爷……只能说没有缘分成为一家人。”

“夫人！”卢氏很是惊愕，她迟疑地坐回椅子，不以为然道：“都是些谣言罢了，三人成虎，这没有证据的事，到底不可信。”

“证据都上交到县衙里去了，我的意思是，族里将他接回去……也无须将他除族，抹去他苏府嗣子的名头即可，"

“夫人！”

话说得这么绝对，没有半分商量的余地。

卢氏闻言脸色有些不好看，“夫人，您看这事儿是不是请二爷坐下来，好好说——"

“大嫂！”

苏怀忠穿着宝蓝色潞绸长衫，风度翩翩地小跑了进来，眼里透出两分急躁两分惊喜，“大嫂！快别管这些小事了！"

惊愕地站起来的卢氏和他快速地换了个眼神。

出了什么事?

庾三娘把一切看在眼里，脸色不由得沉了下来。

“大嫂，胡师爷亲自来了，您得陪我去族里一趟。”苏怀忠已经恢复平日八面玲珑的模样，他原地踏了两步，心情慢慢平复下来。

见褚玄机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苏怀忠皱皱眉，眼里露出一丝阴狠，很快他又挂上一副温文尔雅的笑容，对卢氏说道：“堂婶你先出去。”

卢氏疑惑地看了他一眼，看了眼厅房没开的支窗，唉了一声，“哎哟，这屋里有些闷，夫人，妾身出去透透气。”

出门看到厅外美人蕉下气质出众的徐氏兄妹，男的清俊一表人才，女的端庄似大家闺秀。

卢氏眼前一亮，向前走了两步，打量到兄妹二人穷酸打扮，卢氏又有些失望，甩着帕子讪讪地走了。

站在那里任人估价打量的徐灵素有些难堪地咬了咬唇。

等卢氏出了门，苏怀忠的目光就落在庾三娘的身上，冷冷的，就像在看一个死人。

见庾三娘不为所动，苏怀忠平和的脸有一瞬间的扭曲。

“大嫂，”苏怀忠呼了口气，恭恭敬敬地走到褚玄机三步远处，压低声音恳求道：“大嫂，等把正事儿办了，我随您处置。"

从眼神表情到语气，真诚到不像是被她撩拨到无法忍受的苏怀忠，庾三娘思衬着，察觉到情况的不同寻常。

“大嫂，救人如救火……”苏怀忠咬咬牙凑到褚玄机耳旁说了句什么。

庾三娘心弦一紧，若是说去救人，舅母从来不会推辞……

果然。

听了苏怀忠的话，褚玄机立刻站起身来，跨步就地要出门，想起什么，转头对紧跟着她的庾三娘道：“三娘，我要去苏氏族里一趟，你——”

“舅母，我想和您一起去，”庾三娘嘴角含笑，神色如常，“您说熟读病理并不能让我成为一个大家……舅母我也想跟您一起去看看。"

褚玄机面上就有了犹豫。

苏怀忠扯出一脸宽和的笑，“三娘！平时你再怎么胡闹，二舅都不当那是什么事！但你要知道，现下是紧急关头。"

一句话就把之前的交手判定为她在胡闹，庾三娘心里冷笑。

不待庾三娘开口，苏怀忠又转头对着褚玄机催促道：“大嫂，咱们赶紧赶过去吧，路上颠簸，三娘子身子骨又弱，只怕受不住……等在族里安顿下来，再接三娘去玩也行啊，不急在这一时。”

褚玄机一则不想庾三娘跟着她来回奔波，一则是不想贸贸然将庾三娘卷进去，念头闪过，褚玄机已经做了决定，“三娘，留在府里，帮舅母守家。”

褚玄机一身素衣，身姿如松地站在面前，像一株凌寒独自开的冷梅。

去救人……走得匆忙，赶路又急，舅母是担心自己跟着她出门真的发生意外……

眼眶渐渐有了湿意，庾三娘点头微笑，连声称好，“舅母，那三娘就乖乖在家等你回来。”

褚玄机松了口气，在心里默默赞了一声，摸了摸庾三娘的头，随着面色莫名的苏怀忠出了门。

……挎着药箱登上黑漆马车，换了一身粗布衣的徐灵素急急地追了出来，“夫人，您身边没有伺候的人。”

走南闯北一个人习惯了，褚玄机撩着帘子，沉默地打量着马车前纤瘦的徐灵素。

见褚玄机面色肃然，徐灵素有些难堪地垂下了头，“三小姐说让我跟着您去，给您搭把手。”

“既然是三小姐吩咐，就上车吧。”褚玄机沉稳中透着两分欣慰笑意的声音传来。

玄机夫人让我上车！

徐灵素激动又紧张地登上马车，恭谨顺从地坐在玄机夫人的身边，手里紧紧地攥着庾三娘给的黑布药包，一时太过激动，居然忘了将药包给褚玄机。

三辆马车绝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