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文公府内,沉寂的夜幕下,珐琅香鼎边上,安息香缠绕升腾,安宁沉静的的夜晚,富贵大红流苏帘中,主屋里时不时传来两声哭泣声。
穿着一身凤纹刻丝褶子的郭谢氏正伏在大迎枕上痛哭,垂在榻边的广袖里,她涂了鲜红蔻丹的指尖紧紧地攥着一封信笺。
丫鬟们都屏气凝神地垂着头,眼神惊恐不安。
已有两个丫鬟因为手抖打碎了茶杯被拖出去杖毙了。
“……少旌,"郭谢氏扬起飒白的脸,泣不成声,“我的儿,为何不随你姨母回来?又怎么会坠了崖……定是有人害了你!定是有人害了你!"
大丫鬟华庭进了屋,见郭谢氏哀伤难抑,垂了泪,强维持着几分镇定挪到郭谢氏身边,“夫人,刑宋德回来了。"
羊角灯光熠熠,郭谢氏豁然偏过头来,她头上镶嵌了红宝石的玉簪子反射着刺眼的光芒。
被郭谢氏满是怨恨,阴沉冰冷如蛇蝎的目光盯着,华庭浑身一抖,脸色苍白,战战兢兢地跪下道:“夫,夫人,刑宋德回来了——”
刑宋德回来,也就意味着靖文公快回来了!
郭谢氏阴霾的面色陡然一亮,翻身而起,疾步出了屋,十几个丫鬟婆子呼啦啦跟了出去。
“公爷。”
宽大的朱红马车停下,眉目俊朗,身穿甲衣的郭时飞面容沉肃地走了出来。
郭谢氏忙迎了上去。
郭时飞却只当没看见,大步流星地进了屋,大马金刀地坐在主座上,沉着脸怒声喝道:“你养的好儿子!为了女色,迟早会死无葬身之地!"
郭谢氏闻言,心中一突,身子摇摇欲坠,面上更是惨白,双眼发直,“死无葬身之地?”
“唉!”郭时飞叹了一声,他和王氏兄弟派人去暗杀陈润之,没想到陈润之没杀成,倒把少旌逼下悬崖!
那个逆子,好端端跑去定陵作甚?!
拧着眉站起来,目光闪烁不定,郭时飞默了半晌,沉声道:“……并没有找到少旌的尸体……那悬崖也不甚陡,凭少旌的功夫,十有八九还活着,你赶紧写一封信寄去鄢陵庾府,看看能不能从那里得到有用的消息。”
一听郭少旌还活着,郭谢氏只觉得四散的魂魄都归了位,心中燃起希望,面色好看了许多。
连声应是,眼见着郭时飞出了门,思及王谢氏来信中提到的庾三娘……郭谢氏断定儿子赶去定陵是为了见庾三娘一面!
庾三娘?!
就是为了你!我儿才险些丧命!郭谢氏心中恨意翻涌,直将她的一双妙目都烧红了。
“来人!”
……
庾府惬意居。
檀香见一身缂丝折枝梅小袄,清丽非凡的庾玉娥坐在罗汉床上发呆,心中一绞,想起那日的事来……
“我想带三娘去京兆。”郭少旌顶着未化的风雪进了屋,硬邦邦地提出要求。
男未婚女未嫁的,就这样带去京兆……郭少旌明摆着想让庾三娘做妾!而且还是在庾玉娥还没嫁过去的时候。
屋里伺候的丫鬟都变了脸色,檀香忙带着人退了出去。
“世子爷,"庾玉娥一张脸雪白无色,“三娘是清清白白的姑娘……哪怕做妾,也要讲究一个礼数。”
郭少旌不满意地'哼’了一声,“礼数?什么礼数?爷就是礼数!”
王谢氏想要将王家一个侄女塞给他做贵妾——世子只能定一个贵妾……郭少旌想着庾三娘恬静的面容,白腻俏粉的纤细脖颈,骄傲顾盼的明眸,如淙泉一样甘甜的声音,只觉得一刻也等不得,“她在哪里?让她收拾行李跟我去京兆!"
“世子爷!”庾玉娥拽住郭少旌结实的手臂。郭少旌蹙眉,她便难堪尴尬地放下,“三妹妹不能跟您去京兆。”
……
"为什么不能?你说不能就不能?"郭少旌眼里涌出尖锐的厉气,他昂着下颌,神情冷峻地跨出门。
庾玉娥追了出去,两人在廊下站着僵持着,“世子爷!表哥,您有所不知,三妹妹为了给母亲求医,去了定陵苏府,苏府在定陵也是大户,你想让三娘给你做妾,就不能贸然惊动苏府。”
郭少旌狠狠地拧着眉,焦虑烦躁地在走廊上转了两圈,返身一脚踹在廊椅上,椅柱'咔嚓’脆声断裂。
“你这个长姐怎么做的?!居然让她一个人出这么远的门?”
庾玉娥闻言,羞愧得无以复加,含着泪死死地咬住唇。
那是檀香第一次看到天仙般的大小姐受到那样的屈辱……檀香抹去脸上的泪水。
——世子爷真是糊涂,为了三小姐和大小姐发脾气不说,还不管不顾赶去定陵……现下好了,落得个生死不明。
若是他真的死了,那小姐要背上一个克夫的名头,若是他没死,回来又闹僵着要纳三小姐为妾怎么办?
“檀香。”屋里传出庾玉娥的传唤声。
檀香又擦了擦眼泪,忙撩帘子走了进去。
怎么这么慢?庾玉娥目光沉肃地扫了她一眼,半晌才道:“伺墨。”
檀香应诺,玉腕高悬,上好的黑墨一圈圈晕开,屋子里弥漫着淡淡的墨香。
添水,磨墨……蟾蜍的墨池里盛了满满—池子墨水,磨墨也是个技术活,檀香直磨得手腕发软后僵硬香汗淋漓,庾玉娥才叫了停。
“你下去歇歇吧,让泼墨进来伺候。”庾玉娥毫无起伏的软糯声音。
檀香抬头望了眼庾玉娥微微蹙着的眉头,心里像塞满了涨水的棉花,眼眶一红,泪珠儿就在眼眶里滚动起来。
好在她还记得庾玉娥最重规矩,也不敢当着庾玉娥就掉泪,应诺后屈膝走了出去。
望着空白的宣纸,庾玉娥眉头蹙得更紧了些,眼里闪过一丝厌恶——郭谢氏写信给庾守正,让帮忙寻找郭少旌,庾守正应了,立马让她寄信去定陵,寄给谁呢?除了庾三娘。
庾玉娥抿嘴,神色如冰。
取笔沾磨。
三妹妹,见字如唔。
写了几个字,庾玉娥就停了笔。
宣纸上的字,犹如突出峭壁上疯长的石刃,锋芒毕露,不似平时那样娟秀怡人,笔锋暗藏。
庾玉娥深吸了口气,勉强压下胸闷,咬牙揭了宣纸重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