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的便利店亮得像海底的沉船。

张程晰推开玻璃门时，风铃发出虚弱的叮咚声。熬夜写歌的后遗症在太阳穴突突跳动，他眯着眼朝冰柜走去，手指在能量饮料和啤酒之间犹豫不决。

“熬夜后喝冰啤酒会头疼。“

这个声音让张程晰差点撞翻货架。最角落的关东煮柜台前，林嘉南正用竹签戳着一颗鱼丸，黑色口罩拉到下巴，露出没什么血色的嘴唇。他穿着那件熟悉的黑色连帽衫，但没戴手套——这在深秋的夜里显得格外不合时宜。

“你怎么...“张程晰的视线从对方泛红的指尖移到柜台上的两份关东煮，“也没睡？“

林嘉南垂下眼睛：“鼓谱。“他简短地回答，右手无意识地转动着左手无名指上的疤痕，那道白色的痕迹在便利店惨白的灯光下格外刺眼。

收银员打着哈欠扫码时，张程晰注意到林嘉南买了两份关东煮，却只要了一双筷子。玻璃门外，一只三花猫正蹲在路灯下舔爪子，绿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亮。

“那个...“张程晰刚开口，林嘉南已经推开玻璃门走出去，连找零都没拿。

夜风卷着落叶擦过脚边。张程晰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看着林嘉南拐进便利店旁的小巷。巷口堆着几个发霉的纸箱，那只三花猫正端坐在其中一个纸箱上，尾巴优雅地圈住前爪。

林嘉南蹲下的动作很轻，像怕惊扰什么。他从袋子里取出关东煮，小心地吹凉，然后用竹签分成小块放在纸箱边缘。三花猫凑过来嗅了嗅，开始小口舔食萝卜块。

“原来另一份是...“张程晰话说到一半就咬到了舌头——林嘉南猛地转身，手里的关东煮纸杯倾斜，汤汁洒在地上形成一小片反光的湖泊，鱼丸骨碌碌滚到张程晰脚边。

“对不起！“张程晰慌忙弯腰去捡，抬头时却僵住了——林嘉南因为慌乱后退的动作，裤脚被纸箱边缘勾住向上卷起，露出左脚脚踝上一道与右脚对称的疤痕。在路灯下，那道疤呈现出不健康的紫红色，像是永远无法痊愈的旧伤。

林嘉南迅速拉下裤脚，但已经晚了。他站起来时，张程晰发现他左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疤痕里。

“我...也经常喂楼下的流浪猫。“张程晰急中生智，把鱼丸在自己衣角擦了擦递回去，“它们特别喜欢鲣鱼味的猫粮。“

三花猫适时地“喵“了一声，蹭了蹭林嘉南的裤腿。巷子里的路灯接触不良，忽明忽暗地照着两人之间那摊洒落的关东煮。

最终是林嘉南先动了。他接过那颗已经沾灰的鱼丸，用纸巾包起来放进口袋，然后从袋子里拿出另一杯完好无损的关东煮：“给你。“

张程晰愣住了：“你不是...“

“买多了。“林嘉南移开视线，耳尖在路灯下泛着红。

他们并排坐在便利店外的长椅上。夜风越来越冷，张程晰看见林嘉南裸露的手指关节开始泛青，却固执地不肯戴上手套。三花猫跳上长椅另一端，警惕地盯着两个人类分享食物。

“《锈蚀》的副歌，“林嘉南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声盖过，“如果用双踩配合你的吉他泛音...“

张程晰差点被鱼丸噎住：“你也在想这个？我刚写了段新旋律！“他掏出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得刺眼，“你听这段...“

林嘉南凑过来时，发梢扫过张程晰的脸颊，带着夜露的凉意。张程晰突然注意到他后颈有一小块皮肤颜色异常——像是被什么烫伤过的痕迹，藏在衣领阴影下几乎看不见。

手机里的demo开始播放，是张程晰熬夜改的《锈蚀》新编曲。林嘉南听着听着，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打节奏，那些伤疤随着动作起伏，像五线谱上不和谐的音符。

“第三小节转调太突然。“林嘉南皱眉，“应该...“他下意识哼了一段旋律，声音低而清冽，像冬夜里的溪水。

张程晰屏住呼吸——这是第一次听林嘉南唱歌。虽然只是几个零散的音符，却意外地好听。三花猫似乎也这么认为，它停止舔爪子，竖起耳朵看向声音的来源。

“就是这样！“张程晰激动地去抓林嘉南的手腕，“你再唱一遍...“

他的指尖触到对方冰凉的皮肤，林嘉南明显瑟缩了一下，但没有抽开手。便利店的光透过玻璃门照在他们相触的皮肤上，形成一小块温暖的橘色光斑。

“...喵。“

三花猫的叫声打破了微妙的氛围。林嘉南收回手，从口袋里掏出那颗弄脏的鱼丸，小心地剥掉外层沾灰的部分，把完好的芯放在地上。猫咪轻盈地跳下长椅，开始享用这意外的宵夜。

“你经常来喂它？“张程晰问。

林嘉南点点头：“演出结束后。“他顿了顿，“它听得懂节拍。我打鼓时...它会跟着摇尾巴。“

想象中的画面让张程晰心头一暖。他想象着深夜无人的后巷，黑衣鼓手和一只懂音乐的三花猫，鼓点与猫尾摆动的隐秘和谐。

夜风突然变大，林嘉南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张程晰想都没想就脱下自己的牛仔外套披在他肩上：“穿上吧，你手都冻紫了。“

林嘉南僵住了，手指捏着外套边缘，像是在进行某种复杂的心理斗争。三花猫吃完鱼丸，满足地蹭了蹭他的鞋尖。

“谢谢。“最终他小声说，慢慢把手臂伸进袖管。张程晰的外套对他来说太大了，下摆垂到大腿中部，袖口盖过半个手掌，只露出一点指尖。

他们沉默地分食剩下的关东煮。当张程晰的筷子不小心碰到林嘉南的手指时，对方没有像往常一样迅速躲开。这个微小的变化让张程晰心跳加速，鱼丸在嘴里尝出了甜味。

“你的疤...“张程晰鼓起勇气开口，立刻感到林嘉南的身体绷紧了，“我是说...还疼吗？“

长椅下的三花猫突然竖起尾巴，警惕地看向巷子深处。林嘉南顺着它的视线望去，阴影里什么也没有，但他的右手已经下意识摸向口袋里的手套。

“习惯了。“他最终回答，声音像蒙了一层雾。

张程晰想起老周说的话——十岁那年被他父亲用水果刀划的。他不由自主地看向林嘉南的脚踝，虽然现在被裤脚和鞋袜遮得严严实实，但他知道那里藏着同样的伤痕。

“我小时候...“张程晰转着手中的竹签，“从树上摔下来，左腿骨折。我爸妈轮流在医院陪床，我妈每天给我读《小王子》，我爸...“他笑了笑，“我爸偷偷带吉他来病房，教我弹第一个和弦。“

林嘉南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三花猫的头顶。猫咪发出呼噜声，在他掌心蹭了蹭。

“那时候我就想...“张程晰继续道，“以后要组个乐队，写很多很多歌，让所有人都听到。“

夜风吹乱了他的额发。林嘉南突然伸手，轻轻拂开遮住张程晰眼睛的一缕卷发。这个动作自然得让两人都愣住了。

“你的歌...“林嘉南收回手，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很好听。“

张程晰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他想说些什么，但所有词汇都在舌尖融化成甜丝丝的浆糊。三花猫跳上长椅，把自己盘成一个毛茸茸的圆，隔在两人中间。

“它喜欢你。“张程晰挠了挠猫咪的下巴。

林嘉南的嘴角微微上扬：“它喜欢关东煮。“

他们相视而笑，呼出的白气在寒冷的夜色中交织。张程晰突然希望这个夜晚永远不要结束——没有乐队，没有演出，只有便利店的光，流浪猫，和分享同一杯关东煮的温度。

但现实总是残酷的。林嘉南的手机突然亮起，屏幕显示“诊所提醒：明日15:00复诊“。他迅速按灭屏幕，但张程晰已经看到了。

“我陪你去吧。“他脱口而出，“明天。“

林嘉南站起身，三花猫敏捷地跳开。他已经戴上了手套，张程晰的外套还穿在身上，显得整个人更加单薄。

“不用。“他轻声说，“只是例行检查。“

张程晰想坚持，但林嘉南已经转身走向巷子深处。三花猫跟了几步，最终停在路灯的光圈边缘，喵了一声作为道别。

“外套...“张程晰喊道。

林嘉南的背影顿了顿，但没有回头。夜风吹起过大的牛仔外套下摆，像黑色的翅膀。

“下次还你。“

这句话飘散在夜风中，轻得几乎像是幻觉。张程晰独自坐在长椅上，三花猫又回到他脚边，绿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亮。他戳起最后一颗鱼丸，发现不知何时已经凉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