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练室的门被踹开时，张程晰正在调试《锈弦》的尾奏。
巨响让所有人转头。一个穿皮夹克的男人站在门口，浑身酒气，眼睛布满血丝。苏雯手里的鼓槌啪嗒掉在地上。
"赵志明？"她的声音陡然升高，"你怎么——"
"法院判决书看到了？"男人摇摇晃晃地走进来，手里挥舞着一张纸，"女儿的抚养权归我！就凭你这种半夜不回家的婊子——"
老周立刻挡在苏雯前面，退伍军人的身板像堵墙："先生，请你离开。"
张程晰放下吉他，余光瞥见林嘉南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鼓架，黑色身影贴着墙移动，像只蓄势待发的黑豹。陈昊已经摸出了手机，拇指悬在报警键上。
"滚开，老东西！"赵志明推了老周一把，没推动，转而指着苏雯，"跟我回家，现在！"
苏雯的脸色惨白，但站得笔直："我们已经离婚了。而且判决书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赵志明狞笑着掏出一沓照片甩在地上，"看看你天天跟这群男人混到多晚！谁知道你们在干什么勾当？"
照片散落一地——全是苏雯和乐队成员走出排练室的画面，有些甚至是凌晨时分。张程晰弯腰捡起一张，背面用红笔写着日期和不堪入目的污言秽语。
"你跟踪我？"苏雯的声音发抖。
赵志明突然冲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女儿不能跟着个□□长大！"他猛地一拽，苏雯踉跄着向前扑去，膝盖重重磕在地板上。
事情发生得太快。
一道黑影从侧面扑来，精准地撞在赵志明肋下。两人一起摔向墙角，撞翻了一排效果器。张程晰这才看清是林嘉南——他从没用过这种姿势打架，像只被激怒的野兽，膝盖顶住对方胸口，左手掐喉，右手已经高高扬起——
"嘉南！不要！"苏雯尖叫。
但那一拳已经落下。张程晰听见令人牙酸的撞击声，赵志明的脑袋猛地偏向一侧，鼻血喷溅在墙上。林嘉南没有停，第二拳瞄准太阳穴，动作精准得可怕。
"拦住他！"老周吼道。
张程晰和陈昊一起扑上去。陈昊抱住林嘉南的腰往后拖，张程晰则抓住他挥拳的手腕——触手一片湿冷，林嘉南的黑色手套不知何时已经摘掉，那些伤疤在灯光下泛着狰狞的光。
"够了！够了..."张程晰把林嘉南的脸扳向自己，"苏雯没事，你看，她没事！"
林嘉南的瞳孔剧烈收缩，呼吸急促得像刚跑完马拉松。他的拳头还紧握着，指节沾着血，有他自己的也有赵志明的。地上，赵志明已经失去意识，嘴角冒着血泡。
警笛声由远及近。
"操。"陈昊抹了把脸，"谁报的警？"
老周正在检查赵志明的脉搏："路过的吧。苏雯，你带女儿先走，这里我们处理。"
苏雯摇头，眼泪滚落："不，是我的责任..."
"都别动！"两名警察冲进门，手电光扫过混乱的现场，"怎么回事？"
张程晰感到林嘉南的身体在他臂弯里突然变得僵硬。一种可怕的平静笼罩了鼓手，他慢慢举起沾血的双手，声音冷静得不像话：
"我打的。跟他们无关。"
警局的日光灯管嗡嗡作响。
张程晰坐在硬邦邦的长椅上，盯着墙上的时钟——凌晨三点十七分。陈昊在旁边不停地发消息，老周正跟一位警官低声交谈。而林嘉南...林嘉南已经在审讯室待了两小时十七分钟。
"律师马上到。"陈昊放下手机，"我家老头子认识的刑辩大状。"
张程晰揉了揉太阳穴："苏雯那边？"
"带着女儿在安全屋。姓赵的醒了，鼻梁骨折，脑震荡。"陈昊压低声音，"但老周找到了好东西——那混蛋手机里有偷拍苏雯换衣服的视频。够他喝一壶的。"
审讯室的门突然打开。一个年轻警官走出来，脸色古怪："哪位是张程晰？嫌疑人要见你。"
"嫌疑人"三个字刺痛了张程晰的耳膜。他快步走进审讯室，映入眼帘的景象让他心脏骤停——林嘉南双手交叠放在桌上，腕上有明显的手铐勒痕。他的表情平静得可怕，像戴了张石膏面具。
"嘉南..."张程晰想碰他的手，却被躲开。
"听着。"林嘉南的声音很轻，"我熟悉流程。十岁起进出少管所七次，知道怎么应付审讯。"他抬起眼，黑曜石般的眸子里没有一丝波澜，"告诉老周别浪费人情捞我，最多拘十五天。"
张程晰的喉咙发紧："七次？少管所？"
"故意伤害，五次。"林嘉南机械地列举，"两次破坏财物。最长一次呆了四个月。"他嘴角扯出一个不像笑的表情，"我父亲...很擅长让受害者改口供。"
这个信息像记重拳砸在张程晰胸口。他想起林嘉南打人时那种可怕的精准——每一拳都落在最疼但不会致命的位置，显然是经过专业训练的。
"为什么...从来没告诉我们？"
林嘉南的目光落在自己伤痕累累的手上："少管所比家里好。至少...有固定作息时间。"他顿了顿，"赵志明会撤诉的。我父亲有他挪用公款的证据。"
张程晰突然明白了林嘉南的打算——他在用自己最熟悉的方式解决问题，暴力换暴力，把柄换把柄。这个认知比任何拳头都让人心痛。
"不。"他抓住林嘉南的手腕，这次没让对方挣脱，"我们不走那条路。"
林嘉南的睫毛颤了颤："只有这条路。"
"看着我。"张程晰强迫他抬头，"你不是那个被父亲送进少管所的孩子了。你现在有乐队，有老周，有..."他声音哽了一下，"有我。我们走正轨，好吗？"
门外传来脚步声。陈昊的声音老远就传来："搞定了！那孙子同意和解！"
林嘉南的身体明显僵住："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陈昊风风火火闯进来，身后跟着个西装笔挺的中年男人，"王律师把他手机里的'收藏'给他老婆看了——顺便一提，那可不是苏雯的视频。赵夫人正在办离婚手续呢！"
王律师微笑着递上一份文件："和解书。轻微伤，当事人表示是酒后互殴，双方都有责任。"
林嘉南盯着文件，像在看什么外星文字："这...不合程序。"
"程序是死的。"王律师意味深长地说，"尤其当对方有更多把柄的时候。"
手续办完已是黎明。林嘉南沉默地签完所有文件，像台执行指令的机器。走出警局时，晨雾笼罩着街道，路灯在雾气中晕开昏黄的光圈。
张程晰想牵他的手，却被躲开。林嘉南的右手无意识地摸着左手腕的疤痕，脚步越来越快，最后几乎变成小跑。
"嘉南！"张程晰追上他，在一条小巷口拦住去路，"停下！"
林嘉南的呼吸急促得不正常，瞳孔扩散，显然是惊恐发作的前兆。张程晰当机立断，一把将他拉进怀里，不顾对方的挣扎紧紧抱住。
"放开！"林嘉南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慌乱，"我会伤害——"
"不，你不会。"张程晰纹丝不动，"感受我，这是现实。你在警局外，天快亮了，我们刚救了你。苏雯安全了，赵志明完蛋了，没有人受伤...除了那个混蛋的鼻子。"
林嘉南的挣扎渐渐减弱，但全身仍在发抖。张程晰感到有温热的液体渗入自己肩部的衣料——林嘉南在哭，无声地，像个迷路的孩子。
"七次..."林嘉南的声音闷在衣料里，"第一次是因为打碎了父亲的酒瓶...十二岁那次差点杀了体育老师，他用皮带抽我..."
张程晰的心揪成一团。他轻轻抚摸林嘉南的后脑勺，感受那些柔软的黑发在指间缠绕："都过去了。你现在有我们。"
"我会毁了一切。"林嘉南抬起头，泪水在晨光中闪闪发亮，"今天只是开始...我控制不住...那些愤怒..."
张程晰捧起他的脸，拇指擦去泪水："那就别控制。把愤怒写进歌里，打进鼓点里。《锈弦》的solo部分，我要你尽情发泄。"
林嘉南的呼吸渐渐平稳。他犹豫了片刻，然后做了一个让张程晰心跳停滞的动作——慢慢回抱了他，双手在张程晰背后攥成拳头，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巷口传来脚步声。陈昊叼着烟站在那里，假装没看见两人的姿势："车来了。老周说直接去录音室，《锈弦》的编曲还得改。"
回程的车里，林嘉南靠窗坐着，晨光在他侧脸投下斑驳的影子。张程晰注意到他的指节已经结痂，那些伤疤在阳光下呈现出不同的颜色——有些发白，有些还是粉红的。最新的一道横贯整个手背，是今天打人时留下的。
"疼吗？"张程晰轻声问。
林嘉南摇摇头，然后出乎意料地伸过手，让张程晰的指尖轻轻触碰那些伤痕。这个小小的让步比任何语言都珍贵。
"下次..."张程晰斟酌着词句，"让我来当拳头，好吗？"
林嘉南的嘴角微微上扬："你打人像弹吉他...花架子。"
陈昊在前排爆发出大笑："他说得对！晰哥上次揍人自己先扭了手腕！"
车内的气氛突然轻松起来。张程晰假装恼怒地锤了下座椅，实则暗自松了口气——林嘉南会开玩笑了，这是个好兆头。
录音室里，苏雯已经等在那里，眼睛红肿但神情坚定。看到林嘉南进来，她二话不说冲上去给了他一个拥抱。
"谢谢。"她在林嘉南耳边轻声说，"但下次别为我冒险。"
林嘉南僵在原地，双手悬在半空不知该往哪放。张程晰适时地解救了他："好了，工作吧。《锈弦》还需要多少修改？"
老周调出录音文件："主歌部分鼓点太重了，得..."
讨论声渐渐充满房间。林嘉南默默走到鼓架前，拿起那对琥珀色的鼓槌——张程晰送他的生日礼物。他轻轻敲击鼓面，节奏由杂乱渐渐变得有序，最后融入大家的讨论声中，像心跳般稳定而可靠。
张程晰看着这一幕，胸口泛起暖意。他拿起吉他，弹出一段旋律，与林嘉南的鼓点完美契合。不需要言语，他们都知道——这就是答案，这就是救赎。
在音乐里，没有少管所，没有家暴父亲，没有破碎的童年。只有此刻，只有彼此，只有永不停息的节奏。
而两周后的音乐节，将是他们向全世界证明这一点的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