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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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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三点二十四分,齐延野在黑暗中睁开眼睛。

公寓的恒温系统维持在人体最适宜的22摄氏度,埃及棉床单触感微凉,窗外只有中央空调外机运转的微弱嗡鸣——一切与他七百三十个独居夜晚并无不同。但某种难以名状的不安仍将他从浅眠中拽出,仿佛有人在他耳畔轻轻呵了一口气。

齐延野伸手按亮床头灯,冷白光线下,瑞士机械表秒针规律跳动。他凝视腕表三秒,确认自己没有幻听。正当他准备关灯时,一声压抑的咳嗽穿透墙壁。

声音来自客房。

齐延野掀开羽绒被,赤脚踩在胡桃木地板上。寒意顺着足底攀援而上,他随手抓起搭在沙发背的藏青色睡袍,丝绸内衬擦过锁骨时带起细微战栗。走廊感应灯随着他的脚步次第亮起,在尽头客房门前投下椭圆光斑。

门缝渗出暖黄光线。

"怀瑾?"齐延野屈指敲门,实木门板传来沉闷回响。等待五秒没有得到回应后,他压下黄铜门把。

湿热空气裹挟着淡淡松木香扑面而来。周怀瑾蜷缩在羽绒被筑成的巢穴里,只露出半张泛着不正常潮红的脸。床头柜上的应急药箱敞开着,铝箔板被抠出两个凹坑,水杯边缘残留着白色药沫。

"三十九度二。"电子体温计在齐延野手中发出提示音,液晶屏红光刺眼。他皱眉拨开黏在周怀瑾前额的湿发,"什么时候开始发烧的?"

周怀瑾眼睫颤动如垂死蝶翼,喉结滚动数次才挤出气音:"......抱歉吵醒你。"

"过期布洛芬也敢吃?"齐延野晃了晃药盒,铝箔板哗啦作响,"肝损伤剂量是四千毫克,你刚才吞了六百。"

被训斥的人试图撑起身子,手肘却在棉质床单上打滑。齐延野单手按住他肩膀,触感像按住一团即将融化的雪,"躺着。"

医药箱在主卫镜柜后方。齐延野取出未拆封的耳温枪和退热贴,转身时瞥见镜中的自己——睡袍领口大敞,锁骨处有道浅疤,是十八岁生日那天被香槟杯碎片划的。父亲当时说了什么来着?「见血才像样」。

当他拿着冰袋回到客房,周怀瑾正用前臂遮着眼睛。齐延野注意到他右手腕内侧的疤痕在暖光下呈现紫红色,像条蜈蚣匍?在苍白的皮肤上。

"医用冷敷贴。"齐延野撕开包装,将凝胶面贴在周怀瑾汗湿的额头,"物理降温比药物安全。"

周怀瑾的睫毛扫过他虎口,潮湿得像雨后的蕨类植物。这个距离能看清他鼻梁上三颗浅褐色雀斑,以及下唇被咬出的半月形齿痕。

"我自己......"

"别动。"齐延野截住他试图触碰退热贴的手,将另一块冰敷垫垫在他后颈,"两小时后复测体温,持续高热就去医院。"

周怀瑾突然剧烈颤抖起来。齐延野条件反射般拉高羽绒被,却在碰到对方肩膀时感受到布料异常的潮湿——那件借出的藏蓝色T恤已经被汗水浸透,紧贴在凸起的肩胛骨上。

"换件衣服。"齐延野从衣柜取出全新家居服放在枕边,背过身走向窗边,"需要帮忙就说话。"

身后传来窸窣的布料摩擦声,间或夹杂几声压抑的喘息。当啷一声金属响,周怀瑾的腕表掉在地上。齐延野弯腰拾起时,表盘背面刻着的「Julliard 2016」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好了......"周怀瑾的声音比先前更哑。

转身看到的景象让齐延野呼吸一滞。他的墨绿色丝质睡衣穿在周怀瑾身上大了一号,领口滑落至锁骨下方,露出小片泛红的胸膛。更触目惊心的是右肩胛处的大片淤青,在丝缎衬托下如同腐败的紫葡萄。

"这伤?"

"琴行搬货......"周怀瑾拽高领口,"不小心......"

齐延野用拇指碾开药膏,薄荷脑的味道在空气中炸开。当他将乳膏涂在淤青边缘时,掌下的身体骤然绷紧,"说实话。"

"上周四。"周怀瑾把脸埋进鹅绒枕,"姑父的高尔夫球杆。"

药膏铝管在齐延野手中变形。他沉默地涂完药,替对方拉好衣领,突然说:"我母亲有架施坦威。"

周怀瑾从枕头里转过脸。

"放在阳光房,闲置十年了。"齐延野将冰袋重新贴在他额头上,"明天带你看。"

周怀瑾的眼睛在发烧时格外亮,像两泓被月光照彻的泉水。他张开嘴似乎想说什么,却被一阵咳嗽打断。齐延野托起他的后颈喂水,感受到喉结在自己掌心滚动。

"睡吧。"齐延野调暗床头灯,"我在这。"

周怀瑾的睫毛渐渐垂下,呼吸趋于平稳。齐延野坐在扶手椅里,用手机查阅「钝器伤护理要点」,余光不时扫过床上隆起的身影。凌晨四点十七分,周怀瑾开始不安地翻身,右手在空中抓挠什么。

"......谱子......"他在梦中呜咽,"茱莉亚要原件......"

齐延野握住那只挥舞的手,触到满掌冷汗。

"不是车祸......"周怀瑾的指甲陷入齐延野掌心,"他们......手术......"

电子钟显示05:43时,周怀瑾的体温终于降至37.8度。齐延野轻轻抽出被攥得发麻的手臂,发现自己的睡袍腰带不知何时被对方抓在手里。他犹豫片刻,用剪刀裁断那一截布料。

晨光透过纱帘漫进来时,齐延野在客房浴室冲了冷水澡。当他擦着头发走出来,周怀瑾正抱着膝盖坐在飘窗上,晨光为他镀上毛茸茸的金边。那件墨绿睡衣滑落至肩头,露出贴着退热贴的额头。

"早。"周怀瑾的声音带着鼻音,"你的睡袍......"

齐延野看着对方手里那截丝绸腰带,忽然觉得口干,"扔了就行。"

"我补好再......"

"不用。"齐延野拉开窗帘,阳光洪水般涌进来,"饿吗?"

厨房是齐延野最陌生的区域。他打开六门冰箱,面对排列整齐的有机食材陷入沉思。当周怀瑾拖着脚步蹭到中岛台旁时,料理台上已经摆着三盒失败的煎蛋。

"我来吧?"周怀瑾的指尖碰了碰煎焦的蛋边。

齐延野默默让出位置。他靠在咖啡机上,看周怀瑾熟练地打蛋——手腕一抖就把蛋黄蛋白分离,这个动作他曾在母亲做舒芙蕾时见过。二十分钟后,金黄色的欧姆蛋与蔬菜沙拉出现在早餐桌上。

"你做饭......"齐延野咀嚼着嫩滑的蛋卷,"很专业。"

"姑妈开私房菜馆。"周怀瑾把番茄酱推给他,"寒暑假都在后厨帮忙。"

齐延野注意到他右手切吐司时小指会不自然地蜷缩,"手伤影响颠勺?"

餐刀在瓷盘上刮出刺耳声响。周怀瑾放下餐具,左手无意识地摩挲右腕疤痕,"肌腱粘连......精细动作会抖。"

阳光穿过郁金香杯,在周怀瑾手背上投下琥珀色光斑。那些修长的手指本该在琴键上起舞,现在却连餐刀都握不稳。齐延野想起昨夜听到的呓语,决定换个话题。

"今天有什么安排?"

"本来要去琴行代课......"周怀瑾戳着沙拉里的牛油果,"林老师刚发消息让我休息。"

齐延野啜饮着黑咖啡,"去看施坦威?"

阳光房在公寓东翼,三面落地窗被电动百叶帘遮蔽着。周怀瑾的脚步在门口凝滞——晨光中,一架施坦威Model D静如卧兽,琴盖上的尘埃在光线里浮沉。

"1967年汉堡产。"齐延野掀开琴盖,"音板有裂痕,需要调律。"

周怀瑾的指尖悬在琴键上方三厘米,像朝圣者面对神龛。当他终于按下中央C时,走音的声响让两人同时皱眉。

"太久没调......"齐延野的话戛然而止。周怀瑾已经坐在琴凳上,左手弹出一段低沉的和声进行,右手随即加入,竟将走音的音符编入旋律。那是段忧郁的小调,像冬夜穿过空巷的风。

"《雨巷》?"齐延野突然问。

周怀瑾的手指停在半空,"你怎么......"

"母亲的手稿里有相似旋律。"齐延野从书柜底层取出牛皮纸包裹的乐谱,"第七页。"

泛黄的谱纸上,《雨巷》的标题下方标注着创作日期:2000.8.12。周怀瑾的瞳孔微微扩大——那是齐延野的生日,在五年后,他在同一时间,失去了父母。

"转调方式很特别。"齐延野指着第三行乐谱,"用减七和弦过渡到平行大调。"

周怀瑾的右手无意识地重复那个和弦,"我老师说过......这是齐薇女士的标志性和声。"

"你认识我母亲?"

"只在教材里......"周怀瑾的左手弹出另一个版本,"这样处理织体会不会更......"

琴声突然中断。周怀瑾的右手小指痉挛般抽搐起来,他猛地攥住手腕,冷汗顺着太阳穴滑落。齐延野抓住他发抖的手,发现疤痕周围的肌肉正不自然地挛缩。

"旧伤?"

周怀瑾试图抽回手,"经常......"

齐延野从钢琴凳下取出医药箱,拿出肌肉松弛膏。当他将淡蓝色药膏涂在疤痕上时,周怀瑾倒吸一口气,指甲陷入齐延野的手腕。

"忍着点。"齐延野用拇指打圈按摩紧绷的肌肉,"医生说需要深层松解。"

"你怎么......"周怀瑾的声音疼得变调,"连这个都......"

"并购过医疗器械公司。"齐延野手下力道不减,"尺神经粘连,术后没做康复训练?"

周怀瑾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猛地抽回手,琴凳在地板上刮出刺耳声响,"普通车祸......"

"手术切口不会这么整齐。"齐延野直视他的眼睛,"这是显微外科的缝合痕迹。"

阳光房里静得能听见尘埃落地的声音。周怀瑾的喉结滚动数次,最终只是说:"我想休息。"

主卧浴室里,齐延野将冷水拍在脸上。镜中的男人眼下挂着青黑,睡袍领口还留着周怀瑾挣扎时的水渍。他想起对方惊惶的眼神,像只被踩到尾巴的猫。

午餐是家政阿姨准备的。齐延野端着托盘轻敲客房门,发现周怀瑾正蜷在窗边沙发里看琴谱,右腕裹着热敷绷带。阳光透过他薄薄的耳廓,映出淡青色血管。

"吃点东西。"齐延野放下海鲜粥,"刚送来的活鲍鱼。"

周怀瑾小口啜饮着粥,不时偷瞄齐延野的脸色。当齐延野拿起他放在一旁的乐谱时,周怀瑾的勺子哐当撞到碗沿。

"《云雀》?"齐延野辨认着潦草的手稿,"你的作品?"

"练......练习曲。"周怀瑾的耳尖泛红,"很粗糙......"

齐延野突然走向钢琴。在周怀瑾惊讶的目光中,他生涩地弹了前八小节,错音多得离谱。周怀瑾噗嗤笑出声,又立刻捂住嘴。

"示范一下?"齐延野往旁边挪了挪。

周怀瑾犹豫片刻,最终坐到他身边。琴凳不宽,两人的大腿隔着睡裤相贴。当周怀瑾弹完整个乐章,齐延野闻到一股淡淡的雪松香——是他自己惯用的沐浴露味道,在周怀瑾身上却显得格外清新。

"这里......"齐延野指着某小节,"是不是少个过渡音?"

周怀瑾惊讶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尝试加入降E音,"这样?"

"更好。"齐延野点头。他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秘书发来的会议提醒。周怀瑾立刻识趣地退开,抱起乐谱缩回沙发。

视频会议持续到傍晚。当齐延野合上笔记本电脑,发现周怀瑾正坐在阳光房的地毯上整理乐谱,身边散落着母亲的手稿。夕阳给他镀上金边,发梢翘起一撮,随翻页动作轻轻摇晃。

"找到灵感了?"齐延野靠在门框上问。

周怀瑾仰起脸微笑,"你妈妈的《雨巷》......"他哼了段旋律,"和我老师教的技巧很像。"

齐延野蹲下身,无意中看到周怀瑾在乐谱边缘写的小字:「延野说这里用减七和弦」。这个发现让他胸口发烫,像喝了口刚烫过的清酒。

晚餐后,周怀瑾主动收拾碗筷。齐延野注意到他走路还有些飘,右手端盘子时轻微发抖。当周怀瑾第三次差点摔碎骨瓷碟时,齐延野接过餐具,"去洗澡。"

主卧浴室传来水声时,齐延野正在书房回复邮件。水声停止后,整间公寓陷入诡异的寂静。十分钟过去,客房门始终没有动静。齐延野放下钢笔,轻敲浴室门,"怀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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