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有鬼！”

“别喊了！不然我现在就送你们去见怪物。”研究所走廊上，邱恬笑容满面地转向刚才被一个黑影吓得大喊大叫的NPC唐萍和高遐，字里行间都是威胁的意思。

赵文妤揉了下耳垂，伸手把受惊的唐萍从宋秋身上扒拉过来：“不用害怕，唐阿姨，是天黑了，光影变化而已，世界上没有鬼。”

一般这种话听起来都很像自欺欺人的安慰，但从赵文妤嘴里说出来，却让人生出了一点罕见的安全感，可能是源于她个人久经商场的沉稳气质。

看在NPC是同性且还怀着孕的份上，赵文妤不介意散发一点友好的关怀。

至于聒噪的高遐，等他发现没人搭理自己的时候，才终于再一次认清了一个事实——在障里他就是个毫无亮点且拖后腿的累赘。

想到这里，高遐眼里竟然抑制不住地落下热泪来：“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你们快带我出去，我可以给你们钱，很多钱！只要救我出去……”

这么诚恳热切的哀求声，简直像转性了一样，宋秋惊惧之余不免生出点讶异。

果然，人在濒死之际往往是顾不上什么礼仪风度的，甚至仅仅只是捕风捉影的危机时刻。

又或者是，所有物越多的人，越怕死，孑然一身的反倒没那么多顾虑。

邱恬翻了个白眼回怼：“谁要你的臭钱，再唧唧歪歪我真的会杀了你哦。”

高遐的声音戛然而止，像突然被人掐住了脖子，一个音节都不敢再往外冒。

旁观这一幕的魏声低头笑了笑，主动将话题拉回正轨：“唐阿姨，您女儿是在这间办公室里吗？”

被赵文妤安慰了一通的唐萍回过神来，注意到他手指的方向后脸上闪过一瞬不自然：“就是这儿，你们……陪我进去救救她吧。”

魏声不动声色地跟邱恬打了个眼色，随即微笑说：“好啊，我们这就进去救人。”

“有东西要出来了。”

深渊下，程榆刚说完这句话，那巨型无脸怪物双眼的位置就骤然闪过一道利光，肃杀之气扑面而来，她眼也不眨一下，不躲不避地迎上疾速撞来的东西。

她徒手一起一落，陆云初和齐寒舟师兄弟俩纷纷后退一步。

血腥弥散，两人看着坠到地上被整齐分割开的赃物，艰难分辨出轮廓。

陆云初挑眉：“这是个人吧？”

程榆冷笑一声，说：“是魔，并非人类。”

陆云初眉头一皱，隐约听出了她的意思，试探道：“是你们那边的东西？”

程榆神色淡淡地点了下头。

等又一个黑乎乎的影子从缝隙里窜出来，程榆却没下狠手，而是将那东西打倒在地。

陆云初看着地上挣扎着坐起来的魔物，看清脸后狐疑地说：“魏声？”

程榆：“有些魔物擅长幻化一术。”

陆云初轻哼一声：“一击都躲不过，显然是个冒牌货。”

齐寒舟白了他一眼：“你倒不怕失手杀错了人。”

陆云初皮笑肉不笑地说：“你当谁都跟你一样眼拙？”

话虽然这么说，他也敢没放松警惕，大概是长久以来的习惯所致，一旦松懈可能就要送命。作为裴曦的时候，想拉他下马的人太多了。

“不过出现在这里的魔数量不少，不知道是跟着渗透过来，还是自行生成。”

沉渊的异能者经常跟魔打交道，但程榆难以回答他提出的这个问题。

“应该是后者。”难以辨别是一回事，主观判断又是另外一回事。

陆云初朝靠近过来的魔甩出一道符。

他想了想，眼下的变故要么是因为楼筝和程榆的到来，要么就是程榆入障造成的。

两者虽然相差无几，但细究起来还是很值得思考一下的。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程榆和楼筝的作战风格不同，她更喜欢一次性解决麻烦。

她对旁边两人打了个手势，独身上前迎向那巨型怪物脸上已经快裂成圆形的两个乌黑大洞，而后双手交握，昂首望着猛扑过来的魔物们。

“莱尔俾斯，无尽回廊——”

她话音一落，原本涌向三人的大量魔物如同遇到鬼打墙一般，在程榆站立的位置前方骤然消失，然后重新出现在黑洞前面。

周而复始，循环往复，配合着深渊下的幽深黑暗，很有鬼片现场的氛围感。

陆云初目光闪烁地看了她一眼。

所谓“无尽回廊”，看效果应该是空间类的异能。

异能作用范围内的魔从零零散散到密密麻麻，程榆的实力可见一斑。

齐寒舟从沉默无言的震撼中抽离，视线自陆云初脸上扫过：“你这是什么表情？”

“要你管。”陆云初随口回了一句。

他只是在想，某人是不是在引狼入室。

这时程榆从前面走了过来：“有话就说。”

这么直接，那他可就不客气了。

陆云初扯了下唇，问：“沉渊，是个怎么样的世界？”

程榆显然不是个会老实给人解惑的人，但面对勉强算作半个战友的异性，她能给出一个迂回的答复已经十分给面子了：“我入障之前，伤了一个人。”

陆云初有种不大好的预感，并且百分之二百确定这个人是男的：“原因是？”

“一个装醉的男人试图性骚扰我，”程榆的眼神很冷，“我忘了这不是沉渊，一时顺手，帮他做了物理阉割。”

短短两句话包含的信息量太大，陆云初和齐寒舟不约而同陷入了哑口无言的沉默。

或许跟虚荣心沾点边，相比于这种被连累着拖下水的尴尬，还是与有荣焉的躺赢更受人欢迎。

不过陆云初很喜欢她的用词，或者说程榆的用词才是正常合规的。

搭讪是对性骚扰的无限美化，出现频次多了，有些人都快以为“搭讪”是合情合理的了。

不知怎的，沉默到了头，陆云初脑子里某根筋没搭对，脱口而言一句：“伤就伤了，总归查不到你头上。”

齐寒舟见鬼似的从他脸上移走视线。

这还是他那个对外铁面无私不讲情面的小师哥吗？

程榆对他们各自的反应无动于衷，语气平常地陈述着事实：“沉渊鲜少出现这类案件，如果有，审判结果一般不会留活口。”

“……挺好的。”

陆云初扯了下唇，由衷地感慨了一句。

所以其实有法子从根源上杜绝某些事件，毕竟人大多都是畏惧酷刑和死亡的。当然，还有一个很轻率的因素——颜面。

之前的几个障里，罪魁祸首面对鬼怪时也和寻常人一样会感到恐惧，他们并没有无法无天到非人类的程度。

陆云初心中忽然大受触动，像是当头一棒被敲醒一般。

他倒是有些向往程榆生活的那个世界，比之这里，似乎要……更有人情味。

人情味，他喜欢这个词。

与此同时，研究所和深渊下的人都处在防备状态，只有留在唐萍家实验室的林知照还有心情坐着闭目养息。

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暗红色的彼岸花枝从衣领下冒出了头，疯狂地爬满了大半张脸，将那张温润柔和的面容衬出了几分阴鸷。

而他睁开眼的那一刹那，所有蔓延出来的花枝全部利落地缩回了心口，就仿佛脱轨的一切都回到了秩序以内。

他算了算时间，距离陆云初离开已经将近两个小时。

又过了一会儿，林知照起身走到某面墙跟前，取出匕首后抬手就在上面划出长长的一道。

如他所料，看清墙皮之下掩饰的材质和熟悉的图腾后，确认了心中所想，林知照忽然觉得这里有些不宜久留了。

林知照来到深渊时，程榆三人正逗乐似的对付被禁锢在一处的魔，顺便还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什么，好不快活。

“林安！”

这一声直接把林知照唤回了神，他循着声音看过去，跟望着这边笑的陆云初对上了视线。

“……聒噪。”林知照轻声说了句，然后抬脚往那边走，到了跟前，才出声问面前的情况，“这是在做什么？”

陆云初伸手揽过他的肩，两秒后挑了下眉——这次居然没被甩开，事出反常必有妖啊。

他眨了眨眼，说：“这怪物的眼睛能复刻出别人的样子，我们在猜谁真谁假，要一起吗？”

林知照看了看被囚困住的密密麻麻的东西，里面重复的脸太多，看得人有些生理不适：“你可真闲。”

陆云初抽了张符出来，还很手欠地在他眼前晃了晃，用只有他们两人听得到的声音回答说：“那你大可不管我。林安，你就是惦记我，好几辈子了。”

离他不远的齐寒舟一看他那德行，就知道又在说什么不中听的鬼话了，正想开口，却见林知照动了动唇。

但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那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师哥竟然罕见地有些发愣，一下子变傻了似的。

“那你不妨猜猜，裴曦和陆云初，我更中意哪个？”

被林知照一句话制住的人对着他发了会儿呆，好半晌才挪开胳膊，心里头开始天人交战，竟然真因为这句话想在自己和自己之间分出个莫须有的胜负来。

林知照静静看了他一会儿，肩膀上的压痕渐渐淡去，无端让人生出些许难言的意味。

他转头看向喧闹的怪物群，听程榆提了一嘴沉渊的魔物后也没大惊小怪：“找到弱点了吗？”

齐寒舟见左边一个爱搭不理，右边一个神游物外，冷哼一声开口说：“虽然都在里面兜圈子，却也有规律可循，依行动轨迹可区分为几类，揪出各自的小头目杀了便是。”

陆云初对他这种蔑视的口吻过敏，当即就回了神：“哟，我还当你刚才只是看热闹，原来是我小人之心了。”

齐寒舟正要反驳，耳边就“砰”地一声震响，他顿时错愕地朝林知照看了过去。

只见对方手中握了个黑漆漆的东西，而远处的魔物之一应声倒地，与此同时，有分布零散的数十个魔物也随之僵住了躯体，几秒后直接炸开不见了踪迹。

这时陆云初也看清了他手里的枪，略微停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点笑意：“好枪法。”

林知照垂下手，冷不丁说道：“裴曦，我教你用枪。”

陆云初眸色幽深地看着他，旁若无人地用着暧昧不清的语气：“求之不得。”

林知照跟他对上视线。

有些事彼此都心知肚明，不必言语。

陆云初站到他身后，抬手与他一同握住了枪：“看最外圈，那个假冒我的魔物，林安，我们杀它。”

“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