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丛最不想看见的,就是霍祁这张脸。
小时候霍祁对玻璃花房好奇至极,央求着他让自己进去玩,进去之后却过敏长疹子,转头被簇拥着送进医院。
而玻璃花房差点就被郁丛父母让人清空,是郁丛闹了两天才保下来的。
但不久后,全家人才发现霍祁的过敏源根本不是花粉,而是进花房前,喝下的一杯含芒果汁的饮料。
全家人都知道霍祁对芒果过敏,所以家中从不出现芒果制品,没有人知道那杯饮料是怎么来的。
最后查到了一个阿姨身上,虽然是无心之失,但还是被辞退了。
在此之后,除了郁丛还耿耿于怀,这件事早就被众人遗忘。
而类似的事情发生太多回了。
郁丛一开始也以为是巧合,但每次都是以他吃亏结束,就算再没心眼,也能逐渐明白背后有人搞鬼。
但他小时候又什么都不懂,只知道不高兴就得说出来。说出口之后,却衬得乖巧可怜的霍祁更加弱势,他反而成了恶毒小心眼的那个。
郁丛已经厌倦了这种把戏。
现在即使被那种熟悉的眼神看着,他也不会再像小时候一样轻易被激怒。
只是平静地移开视线,直直盯着他哥。
他补充道:“这些花就当我买的,待会儿先转给你十万,算定金,你帮我交给爸妈。”
这话说得不留情面。
那些花大多数都是家里送给郁丛的礼物。从前的礼物,现在却论价,把人情也显得单薄苍白。
郁应乔不自觉压着眉。
他只觉得今夜的风过于冷了,而他也不应该和郁丛站在这里对峙。
郁丛说的每个字都是对他的指控。整个郁家,身为兄长的他最该对郁丛负责,最该好好照顾弟弟,把人培养长大,但偏偏渐行渐远。
他不想和郁丛吵架,只打算先顺着弟弟,找个地方安置弟弟的宝贝花草。
郁应乔开口:“这些花本来就是你……”
然而他没能把话说完,另一道软糯又瑟缩的声音打断了他——
“小丛表哥,如果是我惹你不开心,我道歉……你不要做冲动的事情。”
郁应乔皱起眉头,不悦地转头看去。
他不知道霍祁也跟了出来。
郁丛一听这个称呼就难受,他没搭理霍祁,沉默着走到郁应乔面前。
“手伸出来。”
郁应乔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下一刻,掌心便被郁丛放了一把钥匙。
郁丛退后,道:“花房还给你们。”
郁应乔眼神晦涩:“可玻璃花房本来就是你的,是你回来之后,家里才找人修建的。”
他冷冷道:“有人碰过,我不要了。”
说完转身就走。
一旁的被忽视的霍祁,眼里逐渐漫上泪意,虽然被羞辱了但还是强撑着开口:“表哥,对不起……我不该进去的。”
郁丛再一次忽视霍祁,就像当对方完全不存在一般。
脚步不停,经过颜逢君时,把眼观鼻鼻观心的人拉上,从后门离开。
货已经装好,司机将货车开走,往学校方向送,郁丛也带着颜逢君离开郁家。
花房旁,郁应乔回过神来,掌心合拢,死死攥住那把钥匙。
他转身,就看见霍祁眼眶通红。
一对上眼神,就凄楚地问他:“大表哥,我又惹小丛表哥生气了,是不是?”
郁应乔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霍祁刚出生就被送到郁家寄养,十二年里从未被亏待过,几乎作为郁家的亲生孩子被养大。即使十二岁时回到了霍家,郁家的帮衬也没断过。
几乎所有人都觉得霍祁性格内敛乖巧,甚至胆小,所以对他更多了一层怜爱和照顾。
除了郁丛。
被接回郁家之后,两人和平相处了一段时日,逐渐开始不对付。
主要是郁丛在人前针对霍祁。
郁应乔看在眼里,很少表态。但今天他尤为烦躁,因为似乎看穿了一些事。
郁丛今天的委屈,是否在小时候就发生过很多次?只是他们一家人忽略了?
霍祁又问了一遍:“这么久不见,一见面我又惹霍祁表哥生气了,是吗?”
郁应乔垂眸答道:“是。”
如此果断又笃定的回答,让霍祁的神情有一瞬间的怔愣。
以前他每次问出这个问题,得到的都是否认的答案,以及大家的安慰。
“你在花房里拍了照片?”郁应乔语气公事公办,“发在哪儿了,为什么连郁丛也看见了?”
霍祁表情紧绷,沉默片刻后如实回答。
郁应乔拿出手机翻找,在看见那张照片时,眼神更冷。
“你姑父知道他的照片被发到网上了吗?”
霍祁低眉敛目:“对……对不起,是我考虑得太少。”
“太少?”郁应乔问,“字认得吗?底下很多人说你是郁家的小儿子,造成的误会,你没看见吗?”
霍祁比郁应乔小了十一岁,从记事起,就和这位大表哥生活在一起,相处的时间甚至超过了郁丛这个亲生弟弟。
他很少见到郁应乔如此不顾情面和礼节的时候,尖锐的字句和眼神中钉在他身上,让他不得不畏惧。
郁应乔收起手机:“删了,以后别做让人误会的事。”
说完就擦身而过,往别墅里走。
霍祁眼底干涩,刚才的泪水已经完全蒸发,他赶紧回身叫住郁应乔。
“大表哥!”他道,“你刚才没看见另一个男生脸上的伤吗?”
郁应乔停住脚步,转头问:“什么意思?”
他刚才只注意郁丛去了,没去看郁丛的同学。
霍祁无辜地摇头:“我只是担心,害怕小丛表哥在学校里结交到坏人。”
郁应乔在心中记了一笔,眼神却扫过霍祁的手,面无表情道:“你还是多担心自己的伤吧。”
霍祁一愣,又听大表哥说:“郁家在你跳舞这件事上,花了多少钱动用了多少关系,你心里有数吗?”
郁应乔的眼神像评估商品一样扫过霍祁,说罢头也不回地离开。
进屋后,他拿出手机给梁矜言拨了电话。
接通后劈头盖脸就问:“你怎么照顾的郁丛?”
电话那头的梁矜言正坐在办公室,处理工作日程的最后一项,闻言怔愣一瞬,面露新奇。
“新鲜,郁总不讲礼貌了。”
郁应乔语气严肃:“我问你话呢,不是答应好好照顾郁丛吗?你知道他这会儿在哪儿吗?”
梁矜言温和劝导:“身为家属,掌控欲不能太强,郁丛是成年人了,去哪里都是他的自由。”
郁应乔一听梁矜言谈“掌控欲”,只觉得荒谬。
他回到书房,重重关上房门:“算了,先说重要的,你现在派车来屏园门口接郁丛,这边不好打车。接到人之后,让郁丛把东西送到你那里暂存。”
梁矜言更觉新奇,站起身来,拿起笔记本电脑就往外走:“看来发生了很有意思的事情。”
“有意思?他都快不认我这个哥了。”
听着好友声音里的抱怨和气急败坏,梁矜言脸上的笑完全忍不住。他走出房间,给助理办公室的林声做了个离开的手势,大步流星走到电梯前。
“那真是为你感到惋惜,为郁丛感到骄傲。你这种哥没起到什么作用,不认也没多大损失。”
梁矜言语气轻松,却让郁应乔沉默了好一会儿。
疑似破防。
之后郁应乔只说了句“麻烦你”,就挂断了电话。
另一边。
郁丛和颜逢君双双沉默,脚步有些疲惫地往屏园门口走。
这条路比来时更漫长了,始终望不到大门。郁丛回头瞥了一眼,颜逢君和刚才一样安静,也没看他,就盯着地面移动的影子出神。
郁丛开口:“现在可以说话了。”
颜逢君抬眼看他,两秒钟后憋出一句:“那天在酒吧遇见的人,不是你哥,你骗我。”
第一句话竟然是说这个。
郁丛也没否认,坦然点头:“对,但你不准给我哥告状。要是透露出去,我就去举报你骚扰同学,取消你评奖学金的资格。”
颜逢君被威胁了,却盯着郁丛的侧脸吞咽了一下,喉结滚动的样子在夜色中并不明显,没被看见。
“我不会说出去的,包括今天晚上的事情。”
郁丛收了威胁人的气势,无所谓地回正脑袋,低头看路。
“今天晚上的事倒没什么可保密的,我又不是第一天无理取闹横行霸道了。你刚回颜家不久,再过段时间,等进了少爷圈子应该就能听说我的赫赫威名。”
颜逢君真心实意问:“你很厉害吗?”
郁丛莫名其妙笑了一下:“相当厉害。”
说不定等颜逢君听到那些传闻,就不喜欢他了,那还挺好的。
郁丛没再说话,走出屏园之后,打开手机却发现附近根本没车。太久不回家,他都快忘了这事,以前都是由家里司机接送的。
他给搬家师傅打了通电话,拜托对方到了学校附近之后等他一会儿,态度诚恳脸上赔笑,还承诺加钱。
礼貌的样子和刚才在郁家判若两人。
就连颜逢君也没忍住,盯着郁丛连打电话也生动的表情,怔怔看了许久。
郁丛一挂电话,他就赶紧收回视线。
宝宝笑起来好漂亮……刚才在郁家生气的时候也好漂亮,像只高傲的小狐狸。
郁丛觉得身上凉飕飕的,转头瞥了眼颜逢君,这小子依然盯着影子一动不动。
真是见鬼了,怎么总觉得有人在看他?
郁丛看回手机,继续打车。
然而等了七八分钟后,一辆全黑的幻影缓缓停在他们面前。
他以为是屏园哪位业主,下一秒,后排车窗降下,却露出梁矜言那张温和笑面。
“上车。”就连语气也温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