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矜言视线扫过旁边站着的颜逢君,略显意外,但还是笑道:“颜同学也在啊,一起吧。”
郁丛有点懵,但身体比脑子先作出反应,伸手拉开后座车门,还好心示意颜逢君也上车。
不过留给颜逢君的位置,只剩下副驾了。
上了车之后,前后排之间升起挡板,隔开了副驾上那双似有若无窥探的目光。
郁丛两秒钟之后才缓过神,很神奇地问:“您怎么在这里?”
梁矜言膝上还放着电脑,视线落在屏幕上,分神答道:“受你哥之托。”
“哦……”郁丛声音低落下去。
他早该料到的。梁矜言是个大忙人,怎么可能随时关注他,只可能是郁应乔授意。
但他哥最近怎么变得这么关心他了?还挺无福消受的。
梁矜言挑眉,这个“哦”是什么意思,怎么听起来怪失望的?
他问:“这次如果我不来,你就不找我帮忙了?”
郁丛被问住。他总不能说,只有跟诅咒有关的事,他才会想起找梁矜言吧?
“那什么……”他支支吾吾道,“我当然想到乐于助人的您了,但您日理万机,我不好浪费时间,是吧?”
梁矜言盯着屏幕上的文字,一心二用。听完后无比好奇,郁丛这拍马屁的技能从哪儿练出来的,早上那会儿夸他的厨艺也是张口就来。
油嘴滑舌,但不招人厌。
见到他时态度殷勤,一转头就又想不起找他帮忙了。昨天晚上急急忙忙打电话来,说想见他的人,真是郁丛吗?
梁矜言开口时,却换了个话题:“你把东西送到我那里放着吧。”
郁丛正愁要把那一堆花放在哪儿,原本计划临时租一套房,但大晚上的也不好办。
真是及时雨。
他不想拒绝,于是连语气都又变得老实乖巧:“您知道我要放什么东西吗?”
梁矜言依然盯着屏幕,敲了几下键盘:“不知道。”
不知道也敢让他放?
郁丛多看了几眼专注工作的梁矜言,觉得新奇。
这会儿的梁矜言冷静严肃又寡言少语,仿佛在对待自己的事业时,才会露出不经修饰的本性。嘴角没了笑意,线条微微绷紧,显得那张脸也变凶了。
这么凶?惹惹看。
郁丛故意道:“是一堆□□来着。”
梁矜言轻笑一声,滑动给文件翻页:“嗯,那在扭送你投案之前,先请你一顿断头饭吧。”
没意思,一点都不带被吓着的。
郁丛说了实话:“其实是一堆花,你去过我家吧?那个玻璃花房,我几乎搬空了。”
他语气轻松愉悦,还特意透着点骄傲。
梁矜言眼神一抬,终于不再看电脑,转头看向几乎是在炫耀的小孩。
语气也认真了一些:“你哥说过,你很喜欢种花花草草,也很宝贝家里为你修建的花房。”
所以现在把玻璃花房搬空了,不应该是高兴的。
郁丛眼神略微闪躲:“我只是喜欢花,花房只是个壳子而已,离了花房我又不是种不好东西,以前帮我爷爷奶奶种了一大片花圃……”
梁矜言盯了小孩片刻,觉得郁丛口是心非的模样很好玩,尤其是闪躲又心虚的眼神,还有深棕玻璃般透亮的眼珠。
只可惜今天没穿那件带小狗耳朵的卫衣。
他欣赏够了才故意道:“嗯,原来你那么厉害,那你的那些花就放阳台吧。”
郁丛收起了口是心非,僵住片刻。
现在气温这么冷,放阳台上的话,一些花草肯定无法存活。但梁矜言毕竟只是帮忙,没有保护花草的责任,能提供个地方就已经很不错了。
他酝酿了一下,在梁矜言平静的目光中,厚着脸皮开口:“能不能匀一个空房间给我?我在外面找到房子之后,就把花搬走。”
梁矜言用一种疑惑的眼神看他:“这些年郁家怎么对你的?就把你教成这个样子吗?”
啊?
郁丛脑子没拐过弯,怎么突然扯到郁家了?
他戒备道:“我什么样子了?你攻击郁家可以,不准攻击我。”
“你提的要求太低了,能为自己争取到的利益又有多少?”梁矜言神情和语气都不赞同,“胆子养得真小,听你哥说,你刚到郁家的时候还是个混世魔王。”
郁丛愣在原地,反应过来时,梁矜言已经又重新在电脑上办公了。
他想说话,却一时间词穷。
其实梁矜言说得有道理。他刚被接回来的时候简直是胆大包天,全家都拿他没办法,但那时候过得比现在肆意快乐多了,哪儿会有这么多顾忌?
不知不觉,郁丛盯着梁矜言优越的侧脸发呆了好一会儿,久到梁矜言都忍不住出声——
“有话就说,一直看着我只会显得你像个傻子。”
郁丛立刻回神:“你才傻子。”
梁矜言转头,无言看他,一秒钟不到就把他看得气焰全无。
“您怎么可能是傻子,我开玩笑呢。”他干笑两声,“我原本是想说,您要不多匀几个房间给我,如果需要报酬,就去找我哥要好了。”
梁矜言摇头:“还是胆小,你哥都你把你托付给我照顾了,欠我这么大人情,你觉得几个房间值当吗?”
……挺有道理的。
但是他怎么感觉,梁矜言在教他狠狠敲郁应乔一笔呢?
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在安静的车内很明显。郁丛晚饭吃到一半就回了郁家,还干了体力活,这会儿的确饿得不行。
梁矜言索性合上了电脑,打电话交代人送餐,之后又给郁丛说了一串地址。
郁丛茫然:“这地方怎么了?”
“让搬家公司去那里,照做就好。”
郁丛隐隐猜到什么,但是没问出来,按照梁矜言所说给师傅打了电话。
近半小时后,他感觉到车速下降,往车窗外瞧去。
远处是连绵起伏的高楼大厦,构成了晋市最寸土寸金的一片区域。就在这片区域中,车顺着林荫大道拐了几个弯,进入了一片别墅区。
郁丛听说过这里,看起来是梁矜言的又一个住处。
他回头问:“您平时住这儿?”
“嗯,离公司近一些。”梁矜言为他解释,“这里也有一间花房,但基本上处于空置状态。”
郁丛完全没预料到梁矜言也种花,但一瞬间想到这人微信头像中,那盆奄奄一息的多肉,突然就串联在了一起。
他斟酌着问:“那盆多肉……您养的?”
“对。”
“还健在吗?”
郁丛问出这句话之后,梁矜言沉默片刻,移开视线淡然答道:“上个月不幸罹难。”
他干笑两声,心中为那盆多肉默哀。
安息吧,下辈子一定别落入梁矜言的魔爪。
梁矜言转移话题:“花房你可以随便用,温控系统明天会来人检修,待会儿先吃饭还是先安置花草?”
说起养花,郁丛满眼都是信心和干劲。
“吃什么饭啊,先把活干完再说。”
车停下,郁丛顾不上副驾的颜逢君,下车后赶紧让梁矜言带自己直奔木屋,一眼也没看别的。
推开门后,放眼看去,情况比自己预想得复杂。
屋子情况倒是挺好的,七八十平的地方,保留着森林小屋的原始风貌,但打扫得一尘不染。设施也齐全,连足量的土和放花的架子都是现成的,安置得十分有秩序,看得出主人原本是要一展宏图的。
花房甚至还划分了区域,靠窗的地方做成了休闲区,摆放着一套精致的桌椅。
然而,万事俱备的花房里,只摆放着零星几盆花草……的尸体。
有些已经枯萎,有些还命悬一线,但救回来的可能性也不大了。郁丛养花经验如此丰富,也认真辨认了好一会儿,才认出那些花的品种,都不是什么难伺候的娇气花草。
梁矜言怎么做到的全灭的?
也是奇人一个,爱做饭但做的都是黑暗料理,爱种花却是植物杀手。
可能天赋都点在做生意上了吧。
郁丛心中平衡了一些。
他缓缓回头,看向身后一脸从容的男人:“您……没什么想说的吗?”
梁矜言反问:“你有什么想说的?”
郁丛想说,但郁丛不敢说,挤出个笑容道:“我先去搬东西了。”
当即就拿出手机给搬家师傅打电话,一边沟通方位,一边逃跑似的往外走。
完全把在场另外两个人抛诸脑后。
两人站在石子小路上,不远处的别墅灯火通明。
颜逢君面对着光,被勾勒出瘦高的身材和压抑的气质。然而即使他再出众,在对面西装男人的对比之下,也显得青涩幼稚。
梁矜言背着光,脸隐在暗处。
今天郁丛竟然和颜逢君和平共处,还带人回了一趟郁家。很奇怪,但是有迹可循。
以往每次找他求助的时候,郁丛都会被颜逢君或向野其中的一个逼得逃命。
梁矜言今天久违地带了一枚戒指,简单的素圈套在食指上,仿佛给他的手上了一道枷锁。
他缓缓拨动戒指,转了一圈之后停下。
随后寒暄一般开口道:“令尊身体如何?”
颜逢君正在思索男人的身份,一副长辈的做派,却又不是郁丛的亲哥,那会是谁?猛地被提问,他神态如常,只是身体有些紧绷,显然在戒备。
“家父身体硬朗,多谢关心。”
颜为良今年已经六十七了,得了高血压,一急就容易犯病。更别说前几天颜逢君惹事,直接把老爷子气得卧床了一天。
膝下四个孩子,除了颜逢君无不嘘寒问暖,各显神通。实则都死盯着家产,提防着彼此动作。
而且外面两个情人也没闲着,都在一天内纷纷现身,生怕老爷子一命呜呼,没留下东西。
颜逢君是唯一无所谓的人,他只记挂着郁丛是否还讨厌自己。
梁矜言又随意问:“这次帮郁丛搬东西的人只有你吗?那个体育生怎么不来,他更适合当劳力。”
颜逢君表情一滞。
体育生?那个向野吗?
梁矜言后知后觉一般“啊”了一声:“忘了,不该在你面前提及另一个人的,你们算是情敌吧?”
他笑了笑,状似好奇问道:“郁丛在学校里很受欢迎吗?”
颜逢君一怔:“他……人很好。”
回答完,还是惦记着刚才在郁家的所见所闻,顺势问道:“郁丛在其他地方不受欢迎吗?”
梁矜言没有立刻回答,反而抬眼望向郁丛消失的方向。
那里隐隐传来语调上扬的说话声,很有感染力。他凝神静听片刻,听见郁丛跟师傅套近乎,又喊着“我来我来”。
梁矜言收回注意力。
他才真正认识郁丛没几天,完全算不上了解,甚至可能不如对面的年轻人。但他偏偏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伪装,姿态放松,就好像真的跟郁丛生活了许多年一般。
梁矜言坦然答道:“你也见识过程竞对他的态度了,郁丛的性格在汲汲营营的圈子里容易吃亏。你想挤进来,但他早就往外走了。”
颜逢君的脸色愈发难看,低垂着眸一言不发,倒又有点酒吧走廊上缠着人不放的阴暗样子了。
梁矜言最后补充了一句:“或许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学同学,胜算更大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