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微尘做了个梦。
穿过白茫茫一片,他看见季禾眉目舒展,苍白一身衣裳仙气飘飘,端坐在似是白玉雕刻而成的宝座上。
宛如九天之上,不可亵渎的仙。
而他自己,则是仙人脚边的一条狗……
当然,也可能是狼。
白芒大殿中,高耸的天柱看不到尽头,目光所及之处有许多破碎宝座,有些宝座还能看出原本的形状,而有些宝座碎成了一地糜粉。
除了季禾,这里没有其它人影,没有风没有雨,没有时间流逝。
它趴在季禾脚边,不知疲倦,像一尊雕塑。
直到,不该存在的破碎声传来。
它竖起耳朵,寻声看去,宝座前方不远处的地面上,黝黑缝隙蔓延,像条扭动的蜈蚣,为纯白大殿染上丑陋,那么的刺眼。
它听见一声叹息。
季禾从宝座上站起了身,步履坚定地朝着缝隙走去。
它跟随着起身,迈出四肢。
缝隙不远,小小一条看起来不足三寸,它跑在季禾前边,先他一步朝缝隙之内看去。
穿过混沌漩涡,它看见了一方世界,那方世界,即将破碎。
平静了许久的内心涌出一股焦急,它转过身龇出牙,叼住季禾仙履,四肢后退,企图阻止他靠近。
季禾似是无奈地看了它一眼,抬脚轻轻踢了踢,继续往前。
它用尽全力的阻拦,只叼下了仙履上一颗浅蓝白宝石,和一缕雪白丝线。
跌坐在地,它自知无力阻止,悲伤渐涌,利齿缝中跑出的低低呜咽,荡漾大殿。
季禾闻声,脚步微顿,他蹲下身,朝它招手。
它好像看见了挽留的希望,甩了甩皮毛,立起四肢朝他狂奔。
看着不过两三步的距离,却被一片白茫中无限拉长,四肢越来越沉重,它胡须上挂着丝线,口中紧咬着宝石,分毫不敢放弃。
待它跑到季禾身边,已近乎脱力,它不知跑了多远,脚底都磨出了血迹。
它抖着腿站定,仰头注视着慈悲的面庞,眼眶湿润。
它知道那天来了。
分别的那天来了。
季禾挥挥手,它抬起前肢学着他动作。
季禾朝它呼口气,它感到身躯上的毛发正在缓缓褪去,它的前爪拉长生长出五指,后肢腾高翘起了屁股,尾巴消失不见。
它试着甩尾,却感受不到存在,一惊,手脚乱窜,踉跄着磕在地上,将衔在齿间的宝石呑进了肚子里。
季禾笑笑,冰凉苍白的手摸了摸它新生的脑袋。
它还来不及适应新的身体,季禾已经一言不发,跳进了缝隙之中。
充满毁灭气息的缝隙逐渐停止扩散,它蠕动着四肢,赶在缝隙合拢前翻滚了进去。
它愿意追随他脚步,哪怕去往世界湮灭的尽头。
缝隙里那个世界,死亡、枯败、混沌……
从天而降的晶莹光点驱散绝望的气息,大地焕发新生,众生有了希望。
而它,自天上坠落人间,一头栽入北境猩红大地。
猩红的雪粒缓缓褪色恢复苍白,它仰起头,抖落一身冰晶。
漫天霞光环绕苍穹,最后化作点点星光,陨落。
光点穿过它的发梢落入雪中,变成松针小草冒出头,顶端“啵”地一声开出小花。
给予众生重来一次的机会,这不是仙的力量。
他不是仙,他是神。
白狼泣雪,哀冻九天。
偌大悲戚之下,燕微尘猛然睁开眼,扭头看向依偎在身边的季禾,睡得正香。
燕微尘抬手描摹身侧之人的面庞。
万幸,他不是神,也不是仙。
只是人。
他们能够相伴一生,共赴白首,已然足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