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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老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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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大人半辈子都供职于鸿胪寺内,受本朝和外族形势影响,鸿胪寺的诸位‘风骨’们大多时候在朝中默不做声,起到一个让天子盛怒下‘不堪大用’的指责有适当着落去处的作用。卢大人受鸿胪寺清名拖累,不顾自身安危以宣慰使之名随使节团出使了两回,却一直没什么太像样的政绩傍身。

顺应皇帝登基后卢闻松连提两级,任中书侍郎。任谁看了都是一副要受重用的架势,按理可算是否极泰来。可惜卢大人可能命里确实走了两分背字,好日子没过上几日,升职两年没到就因猝病逝世,卢家一时热闹的门庭,潦倒得也非常迅速。

早年间卢大人在玄武街上置办了一间小两进的屋子,玄武热热闹闹的,左邻们恨不得将自家的院墙修在右舍的屋子里。称一句府上,实际并没有多么光鲜的门楣。

及至后头,就是卢大人最得圣眷的那段时间,他也没将一家老小迁去更宽裕的地方,反安安分分地扎在玄武里头,只远远听说朱雀公侯们那些比邻的落魄和腾飞。

朝中的清流一直盛赞卢大人在贵重中仍保持着节俭朴素、不喜奢靡的品性,就是赞来赞去的,效仿的人也不多就是了。

亏了这小门小院的福,王均平都不用多转几个身,稍微翻了翻,就找到了几件可疑的衣料。打眼一看都是旧衣,料子却是顶好,有修整过的痕迹,凑近了能闻到一点儿不易察觉的草木清香。王均平拿回大理寺中使人烧了烧,果然在碎衣布料间烧出了一些不详的残渣。

卢老太君对这事表现出了极大的抗拒,王均平只说可能是在衣服上染了毒,误食了,更具体的细节没多讲。

老太君似乎不能相信卢道先竟是死于这么荒唐的原因,更别说,这致命的毒药竟还是家里头敦厚爱意,亲自给他披衣挂带,望他送风青云的。

老太君不能接受,似是有些呆傻了,两眼发空,一直坐在廊下止不住地喃声:“......这怎么可能呢?”

孙虑重来的时候,卢老太君仍然呆坐在中堂,刑部守着的侍卫回报说老太君已经如此一天一夜,未进丝米。夜间老人实在支持不住,侍卫才叫候着的药童灌了些汤水进去。

见孙虑重来,老太君好像终于往眼睛里头注入了一丝活气,那带着浑水的玻璃珠子动了动,她直直盯着孙虑重走至前来,忽地上前扑住了他外衣前摆。她问孙虑重道:“贵人!王大人拿了那些衣料走,是不是已查了出来,他说的那些......都是误会?”

孙虑重给不出她想要的答案,只能轻轻扶住她的肩头,摇了摇头,叫人别倒下去。

老太君崩溃叫喊道:“可是那些......那些都是天家赐下的御物呀!家中平日里都舍不得穿戴,非到好日子才拿出来一回!”

“......圣人十分重视此事,务必要还卢试子一个公道。”孙虑重只能劝慰她道,“老太君务必支持住身体,除了老太君外,谁还能还本还真,解出事情原貌,还原青白,以告慰卢试子呢?”

这句‘还原青白’似是给了老太君一个清醒的理由,她猛地抬头,直看着孙虑重看了一会儿,孙虑重不闪不避,任她盯着。

老太君低下了眼睛,终于松开了一直紧握着的手,点头道:“我知道了。”

她把自己的发冠稍缕了缕,好像暂时得了□□气,不再闹着要死要活,反讨了一碗粥米:“一日枯坐有些口干,贵人,舍我一碗粥米吧?”

孙虑重赶紧让人去热了点儿吃食来,老太君其他的没碰,只吃了那碗粥。

热粥温烫,反复热煮了几回,里头的白米跟化开了的水似的烂稠。烂米粥黏黏糊糊地下了肚,好像要把人从里头黏在一起似的。

卢老太君直起了身子,双手安放在身前,重新把自己的仪态端了出来。她侧身问孙虑重说:“贵人想知道些什么?”

卢老太君难得缓和下来配合他们的问话,孙虑重那瞬间却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好像卢老太君第一次踏足此地,她知节识礼,所以把来访客的姿态端得直直的,在这居住了数十年间的卢府里像个客人一样,反而问他‘叫我来这做什么呢?’。

孙虑重犹豫了片刻,还是接着把话问了下去:“老太君,我问一句,这些衣料从来在家中放着吗?没有过其他人的手?”

老太君回答说:“苦郎去后家中精力不济,一直没拿出来整理过。前些日子想起,这些贵重料子久不打理,有些损毁了。”

按说这些御赐的东西都有记册,轻易损毁不得,不该拿到明面上来。但老太君年纪都这样大了,家中只剩下她一人,已经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这些贵重料子寻常缝补不得,家中又没有会工的裁缝娘子,只好偷着送到商会衣坊去碰碰运气——谁知道真遇上一个能补的,补得还挺好,不细看是一点看不出。”

孙虑重追问道:“是哪家衣坊?”

卢老太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忽然笑了起来:“——这有什么紧要的?随便一家商会衣坊,我家这样,人能和我家有什么仇什么怨?要费这大功夫绕着圈子来害人?”

见孙虑重为难,她还是告知说:“是琳琅商会下的衣坊。”

孙虑重对这个名字倒是相当熟悉——他医馆旁的济安堂就是琳琅商会牵着头开办的义堂,两边素来有合作,素管事也在琳琅商会里当差。

孙虑重又问:“卢试子先前可有与任何人结怨吗?”

卢老太君说:“先儿为着备考一年未出家门,上哪儿跟人结怨去?”

老太太态度和缓了一些,话里行间却带着锋气,孙虑重倒也能理解。老太太问什么答什么,再问几句,老太太的回答和刑部调查的大差不差,没有什么重复询问的必要。

孙大夫平生是个实诚人,嘴边不爱挂什么瞎话,也不知道最近是不是和将军府靠着久了,染了一点近墨者黑,他忽然张嘴说道:“......刑部回报说,日前有个女疯子错扣了卢府的门,那女疯子后来给人当街纵马拖死了,此案尚未决断,仍然押在大理寺狱中,卢试子被发现时就倒在这人关押的狱前——他当真不曾与任何人结过仇怨吗?”

卢老太君蓦地瞪大了眼睛,沉默了许久,竟没能给一个适当的回答。她神色几经变幻,反应过来的时候,老太君才注意到孙虑重仍然在旁边看着她——有时候人的反应足够回答一些问题。

比如卢老太君,她的第一反应不是“嫌恶”和“莫名其妙”,反而是“错愕”。这么错愕的表情,在这件事情里,让她不敢相信的又是其中哪一个关节呢?

老太君讪笑着接回了自己的嘴巴,说:“贵人说笑了。”

孙虑重知道一日内老太君神智几经激荡,恐怕受不了太多,当下也不再继续追问,只打算来日方长,换了话题,粗略拉了几句家常便暂先起身告辞。

他刚要走,还没走出几步,卢老太君忽然高声叫住他,孙虑重回头,见卢老太君追他追至了大门前,老人扶住了那已经掉落漆皮的门框。卢家盛景的时候,连门槛都用最新鲜的红。

卢老太君站在门后,被已经破旧的门槛拦在了旧屋子里头,这里边尽是已经不被时间所留恋的旧物,只有院中繁荫投下阴凉。若踏出了门槛,便和外边晒得滚烫的暑气不相融合了。

老太君被热烈的太阳光晒住了脚,蒸腾在地面上的热气正在往屋子里头翻滚。卢老太君在屋子里头问他道:“贵人,我想请问,苦郎和先儿有错,已经偿了,其他人有错,何时能偿呢?”

她不是在问孙虑重,孙虑重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但他不知怎的忽然想多问一句:“那女子是什么人?”

老太君垂下眼睛,缓缓站直了身子,往回走去:“只是旁人罢了。”

过了午间孙虑重才往将军府上去,将军府不讲究什么过午不食,竟还给他留了饭。大概是这些日子跑将军府跑得太勤快,李管事已经把他当成了自己人。

他一吃上,小厨房跟着开火,秋叶路过也觉着馋——本来都没心思多吃两口,看着人吃饭也食指小动了一下,这下又饿了。

小厨房做一份也是做,做两份也是做,干脆又用剩料弄了点儿点心给小孩儿。李管事喜欢轻轻喜欢得紧,陪在旁边跟着逗乐解闷。连着躺在床上给钉得七荤八素的谢将军也爬起来使人扶他往中堂去——他难受了一夜没进多少米水,问厨房只肯给他清淡的粥水,大夫金口一开,他又配当个活人了——没一会儿一大家子就热热闹闹地吃上了桌。

秋叶看热闹看一半被抓回了府,现下谢白好了些,她也有闲情去关心两句案子的进展,孙虑重和她提了几句,说王大人正在追查卢府上其他物事和那些衣服的过手。三司追到了这一步,只要查清了衣服上佛不知的来源,大概离结案很近了,追佛不知的事一转手就落到了将军府的头上。

几个人各干各的各说着话,桌面上一片和谐,谢白在这一片和谐中眼光越过嘈杂的众人,忽然很诚恳地开口问道:“你可以搬来将军府上吗?”

热闹的桌上忽然一下子都纷纷被扼住了咽喉,这张桌子上不住在将军府里头的人只有一位,大家都面露震惊地看着他。

轻轻不明所以,但李管事知道这位的身份和背后的含义,他意识到后面的话题可能不太对劲,率先抱着孩子奔逃,其余人也跟着李管事纷纷做鸟兽散。

谢将军一言轻松扫光了热闹的桌面,往后不做将军了做个跑堂的扫扫桌子,想来也难不倒他。

这提议秋叶倒是很想,孙大夫要是能在府上,他们也放心不少。但是她理智还在,成熟大人的理智压过了她小小的私欲,她闻言给了谢白一个肘子——活人的肘:“你疯啦?”

秋叶压低声音叫他:“不是你说的孙大夫正统性比陛下还要高一点?你是什么没名没姓的人吗?怎么不干脆顺道造反算了?!”

“噢,不行算了。”谢白猜也猜得出秋叶说了什么,扁着嘴拉长了声音,委屈地摸摸自己挨肘的地方,看起来可怜极了。

“不是......”秋叶见他挨肘后立刻摆出的一副扶风弱柳小姿势给原地震住了,好像真给人碰出了问题似的。但问题是谁敢真给这病秧子来这么一下?她压根就没用力!

说胡话还给他委屈上了!

她刚要说几句什么,谁知孙虑重在那头想了想,回复道:“也不是不行,本来我这些日子走动得就频繁,陛下那儿我去说就好。”

秋叶扭过头来目瞪口呆地望着另一位,两位始作俑者商量完事就跟没事人似的继续扒着碗吃了起来,全然没理会某个小女孩的心思在风中默默凌乱。

半晌,她捂着头喃喃道:“我的天老爷,这个家里专出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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