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度醒来的时候,又是一阵如赏雪楼顶的寂静空旷。谢槐亭睁眼看向天花板,迷茫的想:我的心还在跳吗?
伸手抚上胸口,感受到一阵稳健的跳动,谢槐亭才真正松了一口气。那日刺骨剜心的痛还历历在目,让他只是回忆就有种想干呕的不适之感。心跳是活着的证明,只是这衣服,不似他记忆里自己穿的。
他摸到了金色的丝线纹路,又觉质地轻而凉,像流动的水凝成的。空气中安神香混合着淡淡的月桂味,简约中透着一股细腻用心。
无棣之华?
抬手,如竹般清透的绿,上面精细的绣出了两朵纠缠的小花,也被熏透了一般,浸着淡却不恼人的香。肯定是无棣之华了,他的师门服装比这要厚很多。
察觉到自己可以起身,谢槐亭掀开身上的薄被,看着这间卧室。三面都有窗户雕花窗子,一层薄纱和不透光的金帘遮住了大部分,让屋子里是暗但却能看清的亮度。
在他旁边的置物柜上,放着一只香炉。挨着的是剔透的白玉茶盏,还有一瓶沾着露水的花。流苏罩灯在床边和桌岸旁各有一个,却都没有点亮,似乎是为了他安心睡觉。
他走上前,桌子上放了一个铜镜,还有一叠摆放整齐的书。他拿起铜镜,发现自己的脸消瘦些许,眉眼也长开了,更接近于他原世界的长相,却不带病气、虚弱,反而嘴唇红润,因休息了很久而看着精神明亮。
只是瞳孔,怎么变成绿色的了……虽不难看,但他灵相变了?
明亮的窗子,可以透过其中看到外面的回廊亭,外面有一大片竹林,天气晴朗。谢槐亭放下铜镜,拿了个木质的簪子束了发,打算出门看看什么情况,
无棣之华的空气真好啊,走到哪儿都感觉被舒服的灵气滋润着,不像师门,灵气和温度二选一。啧,要是在师门,自己穿这一身怕是已经僵了。桌子的二层放着顾惜青的沟通用具,还有自己在清水镇买的特产。他赶忙先用传声符向师门报了个平安,又对顾惜青的问候报以回应。
暂时未等到师门的回信,顾惜青看到估计也得一会儿,先出去转转吧。
谢槐亭推开门,才发现面前是园林建筑。在屋内看到竹子和亭台,在屋外却发现竹子是一小部分,抬眼望去,眼前是一大片仙山云海,竹子是这空濛之景的点缀,而此刻日头温暖却不灼晒,让人看了心情很好。
走过一段的亭台,路上有很多花草,清池,却没有人。
绕过回廊的转弯,他忽然闻到一阵清幽的香气。花落的时节到了吗,一朵白色的小花随着风飞到他手里。
谢槐亭放到鼻间嗅了嗅,清幽中还带着淡淡的甜香。他扬唇笑了笑,抬头发现远处长着一棵巨大的树,自己手中的花正是那树上结的。
树下,柳玠一席蓝衣,耳垂上坠着白色的玉饰,衬得整个人更温柔了,他也只有一个耳洞,自己的在左耳,柳玠的在右耳。那人袖子上带了白色的束口,有几多小花落在肩头。
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谢槐亭忽然想起了这首诗,只觉一切岁月静好。
花树下,柳玠不用抬头就知道人来了,他温和的说:“来一局吗?”
他正在棋盘前与自己对弈。
谢槐亭捏着那朵小花,一溜烟跑到棋盘间,用行动展现着他休息的很好了,看着柳玠要用术法还原棋盘,阻止到:“不用啦,就着这个下就可以。”
随后他拿起白棋,随便的在柳玠刚刚下的黑棋旁放了一枚。
见自己已经下了棋,柳玠便点点头,放弃还原,也跟着在他附近放了一个黑棋。
谢槐亭在原世界为了陪领导下棋,研究过一些棋路,但他会的更多是国际象棋,这种围棋倒只会几个套路公式,但他想着借机聊聊天,就陪柳玠下下好了。
“这是什么花啊,很香!”
谢槐亭三心二意的用手接树上时而掉落的小花,感兴趣的问到。
“槐花,这个地方叫槐亭,因为这棵树是槐树。”柳玠执黑子,面不改色的在棋盘上放水,言词里挖坑。
听到槐亭两个字,谢槐亭突然呛到了,被老师点名的感觉。看到柳玠带着关切,询问的目光,他摆了摆手道:“原来这就是槐树啊,挺…挺香的。”
“哦…”柳玠忍着笑意附和道:“未曾精心照料过,倒耐风雨,不经意间已开花了。”
谢槐亭心不在焉的下了一枚子,道:“那槐花蜜也一定很甜。”
柳玠在他旁边跟着瞎下了一个,不置可否地说:“才刚开花,就惦记上了?”
谢槐亭笑出了白白的牙:“哪儿敢呀,仙尊如果需要我可以给你酿一罐槐花蜜,当作您救我命的,一点点小回报。”
柳玠看他一眼:“那还是让它好好开着吧,这也算我们无棣之华的宝贝了。别的屋还种了椴树,想练手拿那个试试吧。”
哎,被他看穿我根本没弄过酿过花蜜了。也是,我看着就不太像巧手的。谢槐亭笑嘻嘻的说:“我愿意为仙尊做牛做马,咳,无棣之华的宝贝竟不是棠棣花吗?”
柳玠:“可以是。”
谢槐亭不解的偏了偏头,就见柳玠解释道:“棠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初代门主创立棣华宫,确实是跟棠棣花有很大关系。”
“他还是散修时,逃避追杀躲入一处宅院,蒙宅主恩惠照料,吃了一碗棠棣粥。所以可以说棠棣是宝贝。”
谢槐亭大不敬的说到:“但现在门主是您了,所以无棣之华宝贝就变了?”
柳玠轻笑着瞥了他一眼:“之后那散修刻苦修炼,想报宅主曾经的收留之恩。再下山之时却发现那宅院被某个结怨的道门子弟,因一件小事儿屠尽了,只剩下满宅院枯萎的棠棣和墙上干涸的血…所以取名无棣之华时时刻刻警惕自己,棠棣之恩犹在,人却不在,无棠棣之恩的荣华,什么都不是。”
被道门屠尽了……
所以无棣之华加身棣华印,也是为了保护凡间,让仙家下手有限制。只是这故事竟有些耳熟,柳玠会在其中看到自己吗。
谢槐亭掩盖着心中的想法,道:“世间之事总是充满了不愿为人看到的意外…”
最后一枚黑子落下,他察觉到柳玠的放水,以及不打算赢的心态后后,干脆利落的结束了棋局,借此转移话题道:“承让啦。”
柳玠:“没让,你的棋路很有趣。”
现代人总结的套路,外加你根本没认真下。谢槐亭挑挑眉,刚想跟着谦让,就听柳玠施施然道:“回鹘的那把骨刃有问题。它可以斩碎修道者的道心,所以他们才敢伏击。在翻译失传古文字的时候切记不要诵读,哪怕你念到一半,那东西假如还存在也会有所察觉,以后如若你还想做些译文工作,需谨记。”
“在归墟我未阻止你一是有把握,二是觉得你开始翻译的那些应当死透了…”
柳玠:“所以,你的灵根碎了,金丹修为也散尽了。而且那一剑使得你心脉受损,以后无法再修水火双灵根了。”
所以我眼睛的颜色变了?我说怎么感觉虽然休息好了但修为下降了,一下回到解放前。
谢槐亭:我果然是最惨男配。
想起之前所有功亏一篑,他刚要失落,却不解的想,那怎么眼睛会变绿,难不成我本体是王八。
柳玠:“我为你重塑了道心,是无棣之华的双生灵木,它的基脉已被取去走,放在安全的地方好生照养着,今后你就算再惹上类似的事情,道心也不会碎了。”
他停顿一下,道:“而你现在修为掉回了筑基,单灵根自比不上你原来的双灵根,无棣之华是最适合草木系灵根修炼的地方。如果你愿意,可以在无棣之华待上一段时间,我会亲自教导你。师门那边我早已经替你传了信,他们完全遵从你的意志,也随时欢迎你回去。”
又是熟悉的柳暗花明又一村。竟然可以待在无棣之华吗,可他这个变数会不会影响柳玠成神。
看出他的犹豫,柳玠循循善诱道:“逍遥门苦寒,从前你因火灵根而适应得了温度。现在刚筑基,回去弄不好会冻伤。你的灵根是我帮你种的,棣华印的禁制,在我身边,某种程度也能滋养你。你第一次金丹的修为就不稳,二次修炼还要犯原来的错吗?”
我可以自私一点吗。
谢槐亭抬眸看向柳玠,他的仙尊漂亮的过分,总是微笑着扬起唇角,瑞凤眼上挑,睫毛纤长,皮肤白皙。一时被迷惑,几乎找不到拒绝你的任何理由了。
“如若你实在放不下逍遥门,待重回金丹之后,或随时,我都可以陪你回去探望。只是这段时间,你需要跟在我身边。”
察觉到他的犹豫后,柳玠改变了措辞。
他脸上依旧带着让人觉得如沐春风,温柔的表情。但其实心里已经做好了用棣华印锁人的准备了,如果谢槐亭不同意。
却见谢槐亭对他开朗的笑笑,似乎同什么和解了,笑着说:“那就麻烦仙尊了…我,我要再行个拜师礼吗?如果需要的话我可能得先和师傅说一声。”
柳玠低头,低声说:“不用拜师礼,也不用叫我师傅。只是下次,也不要再冲动的去替个什么人挡刀了,这世界上的法器真的很多,只是这次是我,及时封住了你的经脉,如果是别人,你怕这辈子都不能修炼了…”
不过你也没这样的机会了。
能离开我身边的机会,柳玠在心中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