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休息日，我收到了一份难得的邀请，来自一位许久不见的朋友。

其实也不能说是许久不见，我和那个朋友自从初见之后就再也没有在现实中碰过面，交流亦只限于网络和通话。

在目标的站名下车，等候在车站的是我那位“网络限定”的好友。

一头浅樱发色，纯白运动衫，站在人群中笑着挥手的桃井五月，恍如初春枝头最明艳的色彩。

她得知我近期在东京，邀请我前来观摩帝光篮球部的暑期训练。

说是这么说，其实只是找个理由见一见而已。

明明没有见过几面，碰头时却也不觉紧张，那大概是因为这个女孩子真的是个很会体贴他人情绪的人吧。

跟随她的脚步进入校内。正值暑期，校园里没有什么人气，但越是走往靠近体育馆的方向，就越能感受到一股热烈的氛围。

红色橡胶跑道上田径部的队员在进行体能训练，灼热耀眼的光线像是要穿透人体一样，然而那一个个在烈日下奔跑的身影仿佛不知疲倦般重复着枯燥的练习。

“真是令人羡慕啊。”遥遥看着那幅光景，我不自觉这么感叹。

毫无顾忌为着喜爱的事物努力挥洒汗水的样子，明明是一直以来习以为常的场景，但不知是不是最近在医院里呆得太久，现在看来却凸显出一丝珍贵。

“是呢，有些羡慕。”听到我的自语，五月笑着应和我，不知为何，那张脸上带着些许落寞。

我那时还不知发生在她身边的事情，只以为那是她出于善意不想让我的话语无人理会，才会出声回应我。

……

推开体育馆的大门，迎面是光洁宽阔的地面，一眼便能看出那是细致维护才能呈现出的效果。清晰的分区，自动化的设施，听说这样的场馆除此之外还有两个，不愧是豪强。

“好厉害……”望着体育馆高高的天花板，我发出了没见过世面的声音。

“嘻嘻。你先找个地方坐一下，我先把手头的工作做完，马上来陪你哦！”她推着我的肩将我带到场边的位置，没等我回答，转身灵巧地跑走了。扎成一束长马尾的头发在她脑后来回摆动，像是古旧座钟的钟摆。

四处不时传来被陌生人闯入领地的探究的视线，在那些若有似无的窥探中我抬头看着通往体育馆二楼的栏杆，判断着自己能不能动作优雅地攀爬上去。

“日安，岛田桑。抱歉有失招待，你可以随意参观。”

有过一面之缘的红发少年，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叫赤司的篮球部部长。

他应该是见我有些不自在，上来替我解围，一如印象中一丝不苟的成熟做派。

“我才是不好意思，希望没有打扰到诸位的训练。”

受他的影响，我也不自觉地开始卖起了官腔。浅浅弯腰行礼，抬起头来下意识注视对方。在那张颇具威严的脸上草草扫过一眼，我的眉梢因为惊讶而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一下。

上次见面时给我留下了深刻记忆的、少年的那双有着瑰丽色泽的双目，原本是浓艳的红色，如今却是一红一金。美虽美矣，却给人一种不敢直视的感觉。

因为是不熟悉的异性，我不好意思过多表示出对对方外貌上的品评，索性赤司对我的存在并没有多在意，礼貌性的表示欢迎后就回到了训练中。

我为了缓和紧张的心情，下意识挪动步子开始在场内慢慢踱步，一边观察着埋头于练习的队员们。

从之前五月的介绍中得知，这个场馆是独属于一军的训练场，虽然有些奢侈，但也是非常符合强校风格的做法。

有着翠绿短发的的高个少年站在中场线上，身侧放着一车篮球。绑着防滑绷带的手指托着一颗球，看似轻巧的一掷，那颗篮球就以一个令人惊异的高度和弧线，缓缓旋转着落入了篮筐中，不触碰到一点球筐，连发出的擦网声都干净利落。

凝练的动作，毫无表情的脸，浑身上下透着强者的气息。

“好、好球。”我下意识鼓掌，结结巴巴地夸奖着。

虽然不太懂篮球，但罚球线应该不是在中场吧…？

我呆愣的声音让那个翠绿发的的少年往这边瞥了一眼，他托了托鼻子上的黑框眼镜，镜片反射的白光遮住他的表情。少年一言不发，只是一味投着旁人理解不了的篮。

‘要维持王者的形象需要做到这种程度吗……’我端正表情，肃然起敬。

“小绿的投篮很不同寻常吧？”处理完要务的五月背着手，从我身后冒出头，眉目间隐隐透出的自豪感让我会心一笑。

“说实话有点吓人。”我坦率地承认，跟着五月走到一边的长椅上坐了下来。

“给！桃子味的。”

她将一粒小小的糖果放进我的手心，我道了声谢，拆开包装，将那粒颜色和身旁少女发色相同的糖果塞进嘴里。

“总觉得人有些少呢，是我的错觉吗？”

五月手撑在身后将腿伸直，鬓边的一缕发丝挂在耸起的肩头。

“这段时间总是这样的，阿大、就是我那个幼驯染，他已经好久没有来部里训练了。”

“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突然意识到，五月的邀请可能并不仅仅是想让我来篮球部参观一下那么简单。

在淡淡的果味香精的萦绕中，少女向我讲述了一个不那么香甜的故事。

那个故事怎么说呢，其中没有完全可以充当恶役的角色。明明只是一群逐渐展现出超越常人的能力的少年，放在普通的热血漫画中，接下来的发展应该是夺得冠军，顺便收获令人艳羡的友谊，但放在他们身上，事情却不可避免地滑向了无法挽回的境地。

“阿熏，你说我该怎么办才好呢。”

刚才为止还精神饱满的少女苦恼的低着头。她并没有真的在向我寻求一个答案，我们都清楚，要整合一个已经分崩离析的群体，是多难的事情。

我把舌尖的糖果挪动到颊齿间，手指无意识揉捏着吃剩下的玻璃纸，发出簌簌的声音。

不远处红发的部长一手插着腰间，举着运动水壶喝水。篮球架下紫发的少年盘腿坐着，嘴里叼着巧克力棒，从我进来以后就吃到现在。长相俊逸的黄发少年一个闪身过人，利落的动作引得两楼一部分观战的女孩轻声尖叫。‘小绿’还在投篮，他都没有停过。

曾经坐在烤肉店里欢声笑语的一群人，现在零零落落，即使处在一个体育馆里，每日一起训练，却连一个眼神交流都没有。哪怕只是街头偶遇凑到一个球场的路人恐怕看上去都比他们融洽。

“你也真是辛苦。”

正是因为知道之前的关系有多好，出现裂痕后才会更加惋惜。

“也不是什么深仇大恨，就交给时间来处理吧。”

半晌无言，我只能吐出苍白的安慰。

……

回去的路上，我不自觉走到了医院。

这段时间天天来，都快形成什么奇怪的习惯了。

来都来了，我便坐上电梯打算去幸村的病房看一眼他。算算时间的话，这时候他应该刚刚结束下午的复健。

刚走到他的门口，里面热烈的讨论声透过一门之隔传来，熟悉的声音让我睁大双眼。

“大家，怎么会……”

许久不见的土黄色队服印入眼帘的一瞬间，太多复杂的心绪让我难以消化，捂着嘴一时发不出声音。

“啊、阿熏！我们刚刚才说到你呢！”

兴高采烈的文太冲上来张开手，我趁被他拥进怀里的间隙抹掉眼角沁出的泪水，开怀地搂住他的背，对着笑着看向这边的剩下几人大声地说：“好久不见，我好想你们啊！”

……

征得了医生的同意，我们带着幸村外出觅食。

我们商讨等会要去吃什么的时候，他就纵容地在一边看着。

他最近的复健颇有成效，走起路来的样子已经不像最初那样费劲了，不细看的话几乎看不出什么异样。

逐渐西垂的黄昏洒下橘黄色的光，将我们一行人并肩走在一起的倒影拉得长长的，步伐虽然不一致，节奏却是一样的。

我一直以为合拍的步调是一种理所当然，走出去看一看才发现，这是一种奢侈的想法。

同样是自尊心和实力并存的一群人，如果我们行差一步，是不是也会是那样的结局呢？

不，不会的。

赤也不知道又说了什么不着调的话，被真田一拳捶到脑袋上，哭丧着脸去到师傅身边寻求安慰。

文太一个泡泡吹到脸上拿不下来，下意识到桑原口袋里掏纸巾。

柳生不堪仁王的动手动脚，一把将他黏在脖子上的手甩下去，没半分钟又被伺机而动的白发狐狸勾住。

而将他们凝聚到一起的那个人，只是在一旁含笑注视着，连同那个半途而废走上另一条路的我。

他们是拆也拆不散的伙伴，是即使被冲散到世界各地也会想尽办法重新汇聚的河流，带着无人可挡的气势，势必要吞没挡在路途中的强敌，到达理想的彼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