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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站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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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琮和小棠去了徐贵的家,发现他家和李妈妈家一样,供香的条案上除了一个小香炉之外什么也没有。徐贵是这几户人家的领头人,本来他们试图找到这个妖教的信物,可是事与愿违。转念一想,徐贵应该是去参加妖教的集会的,信物定是随身携带了。

如林琮所料,小棠在回程的时候又开始发热,马车颠簸,她坐也不是、躺也不是,只能与来时一样将头靠在窗口,蔫蔫的。过了一会,她突然睁开眼:“大人,你还记得……”

“别说话。”林琮并不想听的样子。

“噢——”

马车里复归平静,小棠虽闭着眼,脑袋里却一刻不停,听着外面车轱辘转动的声音,又过了一会,实在忍不住了:“大人……”

林琮抱臂闭目,腰板挺得笔直,一字一顿地说:“别——说——话——”

小棠虚弱地笑着,轻声道:“就一句,大人,我就说一句……”

他实在没有办法了,原本有心叫她好好歇歇,她倒好,越是弱越要逞强,不过他没有睁眼,只淡淡地“嗯”了一声。

这在小棠眼里却是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她偷偷冲他撇了撇嘴,依旧笑道:“大人,你还记不记得陈方的妻子王氏?她曾经说陈方跟她说要去找大宗师,我们那时都理所当然地以为这个‘大宗师’就是大觉寺的住持,可是现在看……你说他找的大宗师会不会就是李妈妈他们信的那个?”

“这是一句?”

小棠乖乖地闭上嘴巴,说出来她就放心了,头晕怕冷的感觉又明显起来,似睡非睡的时候,恍惚听见林琮说:“这个我也想到了。”

她便安心睡去了……

车轮辘辘,不知过了多久,车厢内光线明显暗下来,窗口的小帘被风搅动着一掀一掀的,夕阳的光便趁机透进来一下又一下地照在小棠歪着的脸上。对面的人早已沦陷在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绪里,似乎有几分欢喜、几分心疼,但更多的是踌躇。他望着她无所依靠的身体,犹豫了半晌,终究是挪到她身侧,轻轻将她不停摇晃的头扶到自己的肩头……

一旦妖教的猜测成为调查的方向,所有可疑的线索都向它靠拢来。傅临渊很快就着人将近期报失踪的记录梳理出来向林琮禀告。近十日内,包括司马路生在内一共有八人离家至今未归,且都带了家中钱财。据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这个妖教应该仅在酸枣县一带流传,且有了年头,不过他们的行动极为隐蔽,也没有闹出什么大的动静,所以没有被官府发现。但是现在,若是这些失踪的人皆是这个妖教的信众,那么他们既聚集人手又急敛钱财,怕是要聚众起事!

林琮吩咐对外宣称那三人均为自尽,且已经结案。可以说,他自幼行伍长大,于排兵布阵最是擅长,早暗中做好全城布防,即便不能在妖教啸聚前找到其老巢,也不至于在事发时毫无防备。可是说来也奇,不管是起事所需的兵器还是藏身地,这几日他们摸遍了全城竟毫无线索,可惜为防打草惊蛇,此时并不宜大张旗鼓地搜查。

这一日,林琮带着一行人以劝返大觉寺私度僧人的名义在东郊查访,回程时他注意到小棠脚步明显加重,知她必是体力难支了,恰道旁便是一处兼卖吃食的茶肆,便提议歇息片刻再进城。几人围桌而坐,气氛不似平常活络,毕竟那藏在暗处的妖教随时都有可能炸开。再者,田生因他兄长下落不明心绪低落,小棠将头枕在手臂上闭目养神,孟旸见他二人如此,便也无心说笑,只四处张望。突然,他向着小棠道:“小棠,你看那个焌糟,似乎总是在看你。”

“焌糟”是宋人对靠着在茶铺、食店酒楼给客人换汤、倒酒赚点散钱的妇女的称呼,她们一般在腰间系青花布手巾,绾着危髻,并不受雇于某一家,而是自由地行走在各个店家,不过是挣点客人们的赏钱。当然,那些上等的正店她们是进不去的,只有这些规模较小的茶肆、脚店才不驱赶她们,她们也很有眼力见儿,抢着帮忙收拾桌椅,这下两相便宜,各得其所。

小棠扭头,远远瞧着一个身穿赭色短褙子的女子正给客人倒酒,不过她似乎故意将头偏了又偏,不想叫小棠看见似的。“三娘!”小棠探出身子叫道。

可是,小棠连喊了几声,那叫“三娘”的都没有再朝她看过来,反而仓促地向客人道歉,准备离开。小棠“咦——”了一声,赶忙小跑着上去从后面一把拽住三娘的胳膊。

“三娘!”小棠高兴地两手晃着三娘的胳膊,三娘先是一副吃痛的样子,接着慢慢挣脱开来,侧身站着,很是窘迫的样子。小棠奇道:“三娘,你怎么啦?”

三娘将声音压得低低的:“小棠,你如今在公门当差,再同我相交不合适,会被你那些同仁笑话……”

小棠不乐意了,也顾不得头晕乏力,很是生气地说:“三娘!你怎么会这么想?你哪里见不得人了?我真是白认得你了,你也白认得我了!”说着便拽着她的胳膊直往林琮他们坐的桌边去。“这是林三娘,大人,和你是本家。她是我的救命恩人!”小棠拉着三娘向大家介绍。

三娘原是个只晓得操持家务的女子,因丈夫出了意外失去劳动能力这才抛头露面挣点家用,平时听见“衙门”二字都要胆颤,更别提当面交谈了,何况其中还有知县大人!她又羞又窘,胆怯地同他们招呼,未料他们非但不轻视她,还热情地邀她入座。孟旸为缓解她的窘迫,就故意打趣小棠:“小棠,你究竟有多少救命恩人?”

三娘性子温柔娴静,只略坐了一会儿便说要回家去,临走时手腕不小心碰到桌角,赶忙缩手的同时又看了眼小棠。小棠见此联想到方才碰她胳膊时的情景,心下起疑,便跟着她一道出来。三娘只当小棠要送自己,毫无防备间竟被她掀起了衣袖,慌忙间想用力抽回,竟挣脱不得。

“怎么回事?”望着三娘右胳膊上一大片的淤青,小棠怒问道。

“我……干活的时候不小心碰着了。”三娘不敢直视小棠,轻声回答道。

“是么?碰在哪里的?”小棠才不信,“你别忘了我是做什么的。”其实光看那伤,她也不能分辨到底是怎么形成的,只是心里怀疑,便试着诈一诈她,见她还犹豫,便又道:“是不是杜义江打的?他竟敢打你?”

“不、不!”三娘忙道,“小棠,你听我说……”

且说留在茶肆的几人见吃食都上齐了还不见小棠回来,刚要差人去瞧瞧,就见她急匆匆跑进来:“大人,有一个人或许能帮我们的忙!”

为了不引人注目,仅林琮和小棠二人去了三娘的家。一路上,小棠向林琮讲述了三娘的官人杜义江的故事。

嘉佑七年六月,辽朝私自派人越境至大宋单州砍伐木材,长达十余里,大宋地方官怕引起双方争端,便采取息事宁人的态度,不加制止。可是守边的将士却刚强不屈,地方官一味忍让的态度终究不能熄灭他们心中愈发浓烈的怒火。单州团练使刘永年为打压辽朝猖狂无惧、目中无人的气焰,也为绝他们再度越境的后患,派将士焚毁了辽朝堆积的全部木材。辽方怎可轻易咽了这口气,派使者致书要求捉拿纵火犯,又是刘永年以纵火发生在大宋境内,与辽朝无关为由,驳得使者哑口无言。这事辽朝理亏在先,便就此作罢,以后也未再越境砍伐过。但风平浪静的背后是双方都极力掩饰的生死较量,事实上那些冒险放火的士兵与辽方守卫发生了小规模冲突,杜义江便是那些忠勇之士中的一员,再小的战场也是惨烈的,言语无可描拟,虽侥幸拾得一命,但他的腿就此落下残疾,那时他年方弱冠。杜义江带着并不丰厚的抚恤金还了乡,若他身强力壮,还能靠着这点本钱做点小生意,可是他瘫痪在床,加之家中人口凋零,无人帮衬,夫妇二人便商议着置办了几亩薄田,靠着地租度日。可是他毕竟是曾经沙场驰骋、快意生死的军人,哪里甘心余生颓废?请医问诊从未间断,可收效甚微,将近三年了,若不是有林三娘撑着,他怕是早就垮了。自去年开始,有个叫胡术的乡里人不断登门游说杜义江信大宗师,说是大宗师能够治天下百病。别说杜义江了,就是林三娘也是不信的,可随着一次次的失望,他的理智也在一点点消失,虽然他爱重三娘,可也会偷偷念着胡术口授的经文。三娘知道他的苦楚,便假装不知道,只为了维护他心里那仅剩的一点火苗。

可是就在几天前,胡术当着三娘的面让杜义江拿出家中积蓄,说是捐功德,捐了这功德大宗师就会亲自给他看诊。杜义江信了,可是三娘哪里肯,那是他往后的药钱!她全然不顾地要从胡术手中抢过来,却被他一把推开,她怕他就此跑掉,索性上前扯住他,他操起案上的铁壶就往她胳膊上砸,直砸到她松手才跑了。那一下下直砸到杜义江心里,把他砸醒了,他望着无力反抗却死不撒手的三娘,怒吼着,可无济于事——他是个废人!无力保护自己的爱人……

不一会儿,他们便停在了三娘家的门口,当打开门的那一刻,他们都愣住了,杜义江正倒在院子里,萧瑟的寒风里他却满头大汗,嘴里喘着粗气,可是他并不是颓丧的,浑身散发着昂扬的劲儿。

三娘忙跑向前:“义江,你跌倒了?”

“别过来!”杜义江大叫着,眸中熠熠,兴奋地冲她喊道,“音音,我能站起来了,刚才、刚才我站起来了!我能走了!”

三娘不可置信地望着他,她既期盼又害怕,有些不知所措,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音音,你看着我,你看我站起来……”他以手撑地,吃力地翻身起立,可是他的腿太虚弱了,还没有足够的能支撑起身体的力量。他跌倒了,再次翻身,又跌倒……

“义江,你别着急,慢慢来……”三娘有些失望,但更多的是心疼,她的声音变得颤抖起来,想上前将他搀扶起来。

不料他倔强地说:“音音,我没有骗你,我刚刚明明站起来了……”说着又一次翻身……

终于,他艰难地用瘦瘪的双腿站了起来,他不住地颤抖着,随时都要跌倒的样子,可他慢慢挪着步,向着他的妻子走去。

三娘早已泪流满面,飞奔上去在他再一次跌倒前抱住了他,他紧紧抱住她。两年多了,他终于又可以堂堂正正站着拥抱她,泣不成声:“对不起,让你受苦了。对不起……”

小棠悄悄拭泪,却瞧见林琮眼里竟也是湿的。二人相视,都有些不好意思,同时上前去帮三娘将杜义江扶进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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